花双双全身上下都淋湿了。
她注视最前方那台机甲,眼眶泛红。她明明看不到驾驶员,却依旧直直注视机甲,仿佛能透过装甲隔阂看到期望中的面孔。
没有一个人说话,四周只剩下雨声。
红黑相间的机甲缓缓降落地面。
驾驶舱打开,露出里面的驾驶员。
多絮长长叹出一口气,很轻,却很无奈:“怎么哭了呢?搞得我像坏人。”她抬手握住升降索,另一手揪住叶仲雄的后领,在众目睽睽中落到地面。
周围站满落星区人,每个人手上都拿着枪,不等她踩稳,黑压压的枪口全对准她。
多絮不以为意,她对花双双笑了笑,然后目光向四周移动,一张张脸看过去,开口道:“我抱着和平的意愿而来,不过,若因被武器包围而听话放人,会被认为是畏惧;若因你们的敌对而返航离开,那就半途而废了。”
她昂首向前走,一步一步靠近叛军。
仅离数步远的位置,她终于停下脚步。
多絮取下头盔,头发很快被淋湿,黑色发丝湿漉漉贴在面颊。她松开叶仲雄,一枪射开绑他的绳索,“我有重创你们的能力,却仍选择留下谈判,”顿了顿,她嘴角勾起礼貌弧度,“这就是我的诚意。”
何老头愣住了,好一会儿,他才反应过来,大笑一声。他摆摆手,示意大家放下枪械,“行了,枪口不是招待客人的礼节。”
多絮微微倾身致意:“谢谢。”
“外面在下雨,我们要不换个地方慢慢谈?”
多絮笑着摇头,她没接腔,反而自然无比地朝花双双伸手。
花双双瞬间会意,心不甘情不愿地把传声器递过去。
两人没有言语地一伸一接,把旁边其他人看傻了,这……什么意思?
多絮清了清嗓子,对着传声器说话:“不用,淋点雨死不了,我觉得这儿的环境就不错,说话大家都能听到。”
何老头又是一愣,这丫怎么不按常规出招?是都能听到了,所有落星区人都能听到。
问题是,这行得通吗?
群众没有智商,只有情绪,所有人聚在一起的群体智商远远低于单个,顶多只能算三岁,他们会做出不理智不合理的抉择。
多絮仿佛猜到他心中所想,不给他开口机会,又从旁边扯了个传声器,扔到叶仲雄手中,问道:“叶老大现在回来了,一起谈?还是你们更喜欢私底下的交易?”
最后那句把他们后路堵死了。
叶仲雄冷声:“你想淋雨就淋雨,地点不重要,我们只在乎谈判内容。”
“那再好不过。”多絮朝某个大棚走去,正当旁人以为她打算躲雨,却见她扶住杆子翻身一跃,五六米的高度轻而易举,整个人稳稳当当立在棚顶。
她站在最高位置,确保所有人都能看见她。
舞台已经搭好了。
“同盟舰队还有五天就会抵达,在此之前,你们需要做出决定。”多絮说出开场第一句,给叛军施加压力,“这场仗继续打下去,你们只有一个结局,那就是输,然后失去所有,你们迄今为止的牺牲都没有意义。”
底下哗然。
花双双跳出来,大声反驳:“有意义!我们是正当反抗,我们是为自己争取人权,外区人不把我们当人看,凭什么要我们忍耐!我们是正义!”
这句话说中很多人心坎,叛军中顿时异口同声呐喊:“正义!正义!我们是正义!”
多絮望着群情激奋,她看到叶仲雄嘴角的嘲讽,目光缓缓移动,对上花双双的眼睛,她看到一双通红的眼睛,还有眼睛里的挣扎和不屈。
四目相对,多絮没有眨眼,一下也没有。
她等待大家的声音逐渐变小,再度开口:“你们以为自己是正义,但当你们杀戮平民抢掠财富的时候,就已经失去大义的名分。他们只是如往常一样待在家里,却被从天而降的炮弹炸死,他们什么都没做错,只是普普通通走在路上,却被人抢劫杀戮。别给自己的恶行披上道貌岸然的虚伪外衣,然后杀得心安理得。”
她观察下方反应,话锋一转:“当然,这些不是我们今天要说的重点。和谈是为了终止战争,比起仇恨过去,大家更应该考虑的是将来应该怎么走。哈克星是你们母星,比起毁坏它,把它建设好更有意义。”
多絮的声音洪亮而有穿透力,底下呱噪的声音低了下去,慢慢的,雨声中只剩下她一个人的声音——
“你们应该考虑,将来的孩子是不是有机会上学,将来的食物和水是不是能像外区一样供给,将来的制度权力是不是能给予公平,将来的哈克星是不是能安全和平……这些才是重要的事,你们需要选出能代表你们利益的人,然后代表你们去争取。”
说完后,她从棚顶翻身而下,从地上随便挑了只箱子,把里面的弹头倒出来,把空箱子放在最外面的桌上。
“离援军抵达还有几天时间,你们可以好好想一想,把自己的选择扔在箱子里。这样最终谈判才不是谈一小部分人的利益,而是你们全部人的利益。”
情势已稳定下来,白植颢和吴天甲也降落地面。叶仲雄带着他们三人往里走,一路上,吴天甲偷瞄多絮好几次,目光徘徊于白长官和她之间。
从遇到这位少女开始,他对她的身份有许多猜测,但每一次猜测,最终都被自己推翻。
她不是间谍。
她也不可能是一个普通下士。
“呵,老子算是看明白了,你刚才那不是劝降,而是挑唆。”叶仲雄一把扯下湿哒哒的上衣,露出肌肉结实的身躯,“外表看着心直口快,其实心机深沉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