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奴才查到,二十年起,宫内为永和宫行方便的宫人和太监就已经占这些人的半数还多了。”
康熙半垂着眸子,表情喜怒难辨,淡淡问:“除了永和宫,其他地方呢?”
赵昌声音更小了些,“除却毓庆宫、慈宁宫和寿康宫,并几座无人居住的宫殿外,其他各宫都有。”
慈宁宫和寿康宫北蒙宫人居多,苏茉儿和乌云珠也不是吃素的,内务府不敢在太岁头上动土。
“毓庆宫本来也有,这些年清洗过几次,人就不再往毓庆宫里送了,但洒扫和浆洗上的人比其他地方都多。”
“奴才甚至还查到……”赵昌深吸了口气,嗓子眼儿有点颤。
“先前太子与大阿哥的矛盾,乃至坠马之事,也有他们的影子,撺掇太子的太监,是乌雅氏送到马佳氏府上的,阿哥所里也……”
康熙轻笑了出来,吓得赵昌没敢把后头的话说完,就将脑袋贴在地砖上。
康熙没在意赵昌的动静,只阖上那双饱含杀意的丹凤眸,压下心底愈发滔天的怒火和惊涛骇浪。
所以,包衣的钉子不但在宫里遍地开花,甚至妄图操控胤礽和胤褆的矛盾……不,也许不止他们俩。
他们想做什么,康熙甚至不用深思就能想明白。
做久了奴才,他们要银子有银子,要风光有风光,不想继续做奴才了。
出了个能得他恩宠的乌雅氏,肚子也争气,先后生了两个阿哥,指不定还能生……如果能出个包衣阿哥顶替胤礽,将来谁是主子谁是奴才,确实不好说。
不只乌雅氏,端嫔、通嫔和僖嫔的母家,都是包衣。
底下还有几个得过他恩宠的贵人和常在,是德妃和荣妃的远亲,同样是包衣出身。
他们只不过是在乌雅氏身上押了一注大的,剩下的也都没浪费,康熙这些天没闲着,已经发现,通嫔和端嫔宫里都有他们布下的棋子。
真是一局好棋。
连他这种精于下棋的人都得叹服一声,有这样的谋算,如果他晚些年才发觉,到尾大不掉的程度,也许就压不下去了。
到时候哪怕是血洗紫禁城,总不能叫宫里没人伺候……只要有一丝机会,他们就能死灰复燃。
康熙冷着脸摆摆手,叫赵昌继续查。
哪怕已经查出来的事儿越来越叫康熙心惊,他仍觉得这不是全部。
等到殿内无人后,都快到下钥的时辰了,他才哑着嗓子吩咐梁九功。
“去,传昭嫔来御前。”
梁九功试探着问:“万岁爷,若昭嫔娘娘已经歇了……”
康熙冷冷抬眸睨了梁九功一眼,不必再多说一个字,就叫梁九功心下一惊,赶忙躬身出去办差。
皇上对那祖宗纵容太久,叫梁九功都差点忘了,这皇上召唤妃嫔,哪怕是病得就剩一口气,也没有妃嫔拒绝的道理!
他擦擦冷汗,亲自紧着往云崖馆去,路上就在心里琢磨,这会子看主子爷,倒有点二十三年那会子的清醒了。
这……莫不是昭嫔真要从云端跌落泥潭了?
心里再多猜测,梁九功也不敢在云崖馆显露出半分,跟翠微说明来意的时候要多恭敬有多恭敬。
“奴才叫人给昭嫔娘娘备好了轿辇,若娘娘歇下了,奴才就在这儿等着……”
方荷没叫梁九功把话说完,装扮齐整地从殿内出来了。
“劳梁谙达亲自跑一趟,走吧。”
梁九功:“……”哟,这会儿没叫爷爷,莫不是这祖宗也学会眉眼高低了?
他心里莫名有些说不出的舒坦,笑意倒是更真了些。
“昭嫔娘娘请。”
方荷到春晖堂的时候,康熙正在御案前作画。
猛虎下山,表情慵懒惬意,毫无防备,远处却有个隐约看不清面容的黑衣人搭弓射箭,煞气十足。
这反差十足的气势和冲突,哪怕是方荷这种对画作不算精通的,都能察觉出作画之人心中的愤懑和自嘲。
她平静蹲身,“嫔妾请万岁爷圣安。”
“起来吧,你们都出去。”康熙淡然地将画收了尾,等其他人都退下后,冲方荷招了招手。
“过来瞧瞧,这画如何?”
方荷慢吞吞靠近,佯作认真地打量了会儿,“万岁爷见谅,嫔妾向来粗鄙,对丹青一道知之甚少,实在看不出好坏。”
“如此自谦,倒是不像你这混账素日里会做的事儿。”康熙哼笑了声,走到一旁的罗汉榻上坐下。
“朕才知道,朕这后宫里都是你这样的女诸葛,倒叫朕比那些被人圈养的虎兽还蠢。”
方荷心想,所以叫她过来,就是为了听他心里这点逼数吗?
那她这会子夸一句皇上英明,这狗东西会不会掐死她?
可反驳……她都失宠了,如今可不是嚣张的时候。
她想了想,还是低眉顺眼保持着沉默。
“朕叫你来,是有几个问题想问你。”康熙也没多计较她避而不言,语气依然淡淡的。
“即便德妃知道你身子虚弱,你又如何肯定她会针对你呢?”
“毕竟,除了你不怎么稀罕的恩宠,朕倒是也再没能给你什么,你又没有子嗣,朕无论如何都想不通,她为何要针对你。”
他注视着方荷,“只有今晚,朕想听实话。”
过了今晚,她再想说,他也不想听了。
方荷听出来了,她略思忖片刻,轻声道:“大概是出于女子的直觉吧。”
“嫔妾自再次入宫,一直被其他妃嫔为难,连皇贵妃都不例外,嫔妾从她们身上,感觉得出她们所有的嫉恨都有来源,因为她们在意万岁爷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