宋怀砚微微颔首,而后朝里迈去。
冷宫枯林盘虬交错,连一轮满月都能被阴翳的枯木所遮挡,目之所及只有一片浓稠的黑寂。宋怀砚墨发玄衣,几乎融于这无尽的夜色之中。
他行至母妃生前的宫殿前,顿住脚步。
他微微躬身,自袖中取出几柱未燃的香,安插在母妃死去的地方,算是祭奠。
四野岑寂,冷宫荒僻无比。宋怀砚一时情绪难控,自言自语道:
“母妃,儿臣又来看你了。”
“重走一遭,可今年的秋日也格外难熬,我连您的画像也没有护住……母妃,儿臣为什么就不能回到从前呢?这样,儿臣或许也能拼命改变些什么,也许你也不会死在父皇手中……”
也许,之后的一切,都不会再像前世那般了。
他轻叹一声。唯有在母妃这里,他才能有些孩子气地感慨,喃喃道:“母妃,今日是儿臣的生辰,您也该为儿臣开心吧……”
话还没说完,周围的空气忽而被一阵甜香惊扰,将他的气息蓦地搅乱。
他微微蹙眉,下意识地侧眸,只见宁祈不知何时竟跟了过来,歪着脑袋站在他身侧,长长的影子将他的身形覆盖。
她的步子晃了晃,勉强稳住身形。看着宋怀砚,她忽而笑起来,双颊浮上两个梨涡,笑容明媚粲然:“你说什么……今天……是你的生辰诶!”
第32章 玉佩
宋怀砚沉湎过往回忆, 未有防备,少女突如其来的靠近令他猝不及防。他如同之前无数次“祭奠”母妃那般,察觉到一丝异样的动静, 便下意识地侧步,将那几柱未燃的香踩碎在泥尘之中,旋即回头看向她。
少女灿烂如阳的笑,尽数映入他的眼帘。
他就这般望着宁祈, 指尖停凝,鼻息微窒,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, 自己本就无须防备她。
她本就纯真无邪, 此刻酒醉之下,对他更是毫无威胁。
于是他渐渐放开呼吸,方才紧绷的脊背亦放松些许。想到宁祈方才的疑问, 他略一斟酌,不大自然地“嗯”了一个音节。
便见面前的少女, 脸上笑意愈发深切了。
她双颊之上酡红未减, 吐息仍混晕着迷离的酒气, 醺然醉人。听到宋怀砚的回答,她忽而雀跃起来,欢快地拍着小手, 笑嘻嘻地凑上前来:
“宋怀砚,生辰快乐呀!”
声音清脆,宛若鸣泉流涧,在这般阒寂的夜色中更是分外好听。
话音落下, 宋怀砚遽然一惊,眸中闪过几分诧然之色。
她脑子不清醒, 这个时候倒也认出他来了。
她对他说,生辰快乐。
她是他自小到大,除了母妃之外,第一个对他说这句话的人。
察觉到这一点,宋怀砚气息再次放缓,面上的沉静漠然终究再难维持。
偏偏在酒醉中,宁祈兴致上来了,凑得也愈发近:“宋怀砚,过生日的,你怎么一个人呀?”
“宋怀砚,你有什么生日愿望嘛!”
“宋怀砚,有人送你生日礼物吗?”
“宋怀砚……”
她忽而鼓囊着小嘴,喋喋不休起来,说个没完没了。
宋怀砚静立原地,半晌无言,就这般端详着她。听了她这些话,他依旧没有太明显的表情,可唇角早已微微上扬了一个弧度。
看着看着,他眼底蕴的笑意也愈发深了。
待宁祈终于说完,他也并没有急着回答。他轻笑着叹息一声,走上前来,扶拢着她摇摇晃晃的身形,缓声道:“时辰太晚了,快回去吧。”
轻顿须臾,补充道:“我送你。”
闹过了酒劲,宁祈此时也分外听话。她嘴里的呢喃声渐渐停歇,只乖巧地点了点头。
二人一同步出冷宫,朝毓灵殿的方向走去。
这两处相距本就不远,他们在月色中相依前行,很快便到了毓灵殿前。再往前多走一点,便是宋怀砚的未央殿。
宋怀砚的指尖虚虚地扶着宁祈,停步在毓灵殿前。他薄唇微勾,双眸狭长,墨色的瞳仁被夜色所浸染,透着几分阴魅之气。
他轻声开口,嗓音沾带了点玩味的笑:“这个时候,你倒是不怕我了。”
“……什么?”宁祈跟着他停住脚步,脑子晕乎乎的,不明所以,便喃喃着问道。
宋怀砚嗤笑一声,未做解释。
他右手垂落,指尖轻挑,自腰间缓缓取下一块精润的玉佩,递给了她。
“你今日祝我生辰快乐,我很开心。那么这块玉佩,权当我送给你的中秋礼物了。”
玉佩安静地躺在他的手中,苍白的肤色衬得玉石愈发仙气缥缈。玉佩雕纹繁复细腻,通体翠绿,表面却仿佛覆了一层浅淡的霜雪,在月光的映照中显得格外清冷。
宋怀砚其实并不大喜欢这些玉石珠砾。在黑暗中孤行久了,原本对光亮的向往也随之淡去,剩下的便只有厌恶。他厌恶那些仪表堂堂的正人君子,厌恶世间一切生来光明的命运,连同厌恶这些粲然之物。
这玉石珍宝之物,原是他迁出冷宫之时,内务府赶来巴结所送的。送来之时,他没怎么在意,便将它们都随意丢弃在角落。
唯有这件玉佩,使他难得怔神了须臾。
玉佩通色翠绿明媚,其上光辉纯澈无瑕,令人不由自主地想到生机盎然的春日,想到青翠欲滴的夏荷,想到世间灿然的一切。
想到长宁郡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