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大行妻道(89)

她后退一步,仔仔细细看了燕沉戟一眼,终于一低头,脚步一转从他身边擦身而过,头也不回地走向远处。

雨好像故意看热闹一般下的更急,周遭都是喧嚣的雨点落下声音,雨水很快地打湿了朝衣的身子,头发湿淋淋地贴在脸上,浑身冷得像是落入冰冷湖水之中,雨水进入眼里,一阵阵地刺痛,朝衣闭了闭眼。

——她探身在床边,乌溜溜的眼睛打量床上被包裹的跟粽子一样的人,问:“你是谁?伤的很厉害呢,若不是我救你,你就死定了。”

那个人很浓的眉毛蹙着,盯着她却不说话。

——她手中握着个很大的药罐子,从里头掏出绿色的不知名之物,涂在他的伤口上。一边还继续喋喋不休地:“幸亏遇到我,不然的话你一定会死哦,好啦不要皱眉,我知道我说过很多遍了,但是这是真的哦,而且先前跟你说你都一声不吭,我就以为你没有听到嘛。”

那个人仍旧不说话,然而嘴角却微微地动了动,她偷眼相看,仿佛是一抹笑。

唔,这家伙笑起来也不难看的嘛。

——第三次再见他,他已经能在院子里走动,她把带来的吃食放下,坐在石凳子旁边看,一边拿出个野果子,在衣裳上擦了擦咬着吃,还不忘继续说:“喂,看到救命恩人来了居然也不主动招呼,真是失礼的家伙……好啦,你也知道我是个宽宏大量之人,快来,今天算你有口福,我采到了玉白花,做了糕点,师父先前总求我做给他吃呢,你还不快快过来?哼!你不过来,那我拿去喂后山的鱼……”她作势要起身。

他走过来,将她的手轻轻一按,她吓一跳赶紧把手抽出来,他好似没有察觉,手按着竹篮的柄,眼睫有一瞬间轻轻抖动,却没有说更多,只是探手进去,试图拿起一块。

她重又哈哈笑起来:“你的手好脏都没有洗,让我来……”

她探手进去拈了一块出来:“张嘴……”

那么威猛的汉子,几个月没有打理仪容,胡子拉碴的怒狮一般,居然真的乖乖张开嘴。

她送了糕点向前,他果真咬了口。

她期盼地望着:“怎么样怎么样?”

他故作沉默,她很紧张:“到底怎么样啊?”

他扫着她紧张兮兮的样子,终于微微一笑:“很香。”

其实从来不愿意吃这种甜甜腻腻的小东西,但是……这一次是例外。

可惜,好景不长。

燕沉戟垂眸望着手中的雨伞。

想要回身将人找回来,亦或者重新回到她身边去,但是……脚步不能动,心里头有一口气。

梗在那里,无法消退,无法解释,无法宣泄。

他本以为自己已经心如止水了的,不是么?

他将死之时,曾以为身到黄泉。

耳畔却总有个柔软甘甜的声音总是在碎碎念,是女鬼吗?是鬼差吗?不像……

他看过那满目红郁郁的黄泉之花,他身在滔滔鬼哭的奈何桥畔,他似乎能看到自己曾经历过的一场场战事,喊杀声里,硝烟冲天,大旗招展,而后就是……白骨遍野,寒鸦噪噪,啄食满地曾鲜活的生命。

他以为自己会同那些变作鬼魂的兵士一样,沉埋在黄泉地,冰冷的奈何桥水之中。

昏天黑地,何处是天之尽头?索性长眠于此。

那很柔软的一只手握住了他,将他生生地拉了回来。

他一睁眼,就看到一张清净素白的脸,双眸澄澈如冰晶,她探头看自己,乌溜溜的眼睛,笑的喜气洋洋:“啊,我说我的医术是不错的罢?——你是谁?你伤的很厉害,若不是我,你就真的死了哦!”

他不知何事,只是冷冷地看着。

可是她这句话并非是信口胡说,先前战事之中留下的伤不算,被国君下令囚禁,曾经的战神沦为阶下囚,多少人暗中幸灾乐祸,他昔日性子刚直,不知得罪过多少人。那阴暗的天牢之中有多少的刑具他就受过多少,他浑身上下大大小小稀奇古怪的伤数不胜数。

忠心的部下救他出来的时候,他被折磨的几乎只剩下一口气。

本该死掉的,只是若是死了,那些拼死救自己出来的人,又怎么算?

慌乱里他见路就闯,见人就躲,不知撑了多少天,终于昏迷在一个人迹罕至的荒山脚下。

能够把那样奄奄一息的他救活了的她,难道是仙人么?

燕沉戟却知道她不是,因为仙人不会如此多嘴。

同她相处的日子里,这个人就好像是枝头的小鸟儿一样,见了他的面就唧唧喳喳地说个不停。燕沉戟以为她是故意来折磨自己取笑自己的,后来无意之中发现,她就算是走在路上看到一朵新开的花儿……也会嘀嘀咕咕地跟那朵花说上半天的话,还有说有笑,燕沉戟便释然了,他本以为自己已经心死,但是看到她的时候,会忍不住一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