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些事情,若非对府邸特别熟悉,又或特地去留意,根本察觉不到。
辛嬷嬷猜不到背后原委,却直觉好像有什么大事即将发生。
就像暴风雨来临之前,海面总是格外平静。
到这日为止,府上几乎连鸟鸣声都听不到了。
所以是被禁足了吗?
不知道,不确定,也不很重要。
寄人篱下的命运本该如此,自身处境已经有够烦恼,薛窈夭又哪还有什么心力去对抗江揽州。
于是面纱放下,她也不再坚持什么。
“那就麻烦辛嬷嬷了。”
“顺便帮我给嫂子带句话吧,就说年前有机会了,我再抽空去探望她和祖母。”
“是,王妃。”辛嬷嬷登时喜笑颜开。
少女却又轻飘飘补了一句:“今日起,不必再唤王妃了。”
“唤我薛姑娘便好。”
。
次日是个艳阳天。
大雪初霁,风却尤其大,吹得枝头雪沫纷飞。
澜台大殿的廊庑下。
玄伦一袭月色貂裘,手持金丝折扇,扇柄上覆特殊机关,每处机关扣下可使人当场毙命、或失去知觉、或身重异毒。
扇的两面又分赤玄两色,可在一些特殊时候用来作为“信号”,给蛰伏于暗处的暗影们下达指令。
“一切已就绪,王爷。”
“此番若生异变,消息八百里加急传回京中,届时皇城自会变天。只需坐看四五皇子鹬蚌相争,再循合适的机会携大军抵京、入皇城、清君侧。”
“又或者,贵妃娘娘这些年宠冠后宫,树敌颇多,更曾与先皇后过节不小,偏偏膝下无一子。任何皇子承继大统,她都难得善终。恰逢入秋后陛下染上风寒,一直由贵妃娘娘亲自侍疾,咱们可提前派人告知,贵妃娘娘该如何“照料”陛下才最稳妥。”
“再有此前王爷边城巡防,属下已按您吩咐的做了两手准备。老将和旧部们在京的子女家属,均有人盯紧看护,以便随时撤离或用作其他;二来锦衣卫搜罗的各项“罪证”和皇城内应也均已就位。”
但无论如何,成王败寇,机会永远只一次。
不能坐拥江山,便是万劫不复。
是以即便万事周全,也不得不格外谨慎对待。
此刻殿前放着一张青龙木翘头长案,案上棋盘密密麻麻,黑白两子呈胶着绞杀之局。
靠在椅背上,江揽州嗯了一声。
分别又落下一枚白子与一枚黑子。
这是他少时养成的习惯,与自己对弈,直到棋子满盘,无路可走。
恰在这时,萧夙终于来报:“王爷,太子到了!”
“未着储君服制,仅携亲兵四十骑。”
“说是来……恭贺王爷得圣上赐婚,他作为兄长,特地前来讨杯喜酒。”
可见双方皆消息灵通。
艳阳透过殿上飞檐,在棋盘上投下清晰的明暗分界,也照见男人手背如曲盘蜿蜒的青筋脉络。
江揽州只道了简短一个字:“请。”
他侧坐着,深挺眉宇一半在明,一半在暗,侧脸被日光勾勒出冷刻弧度,端的是潇潇君子骨,煞郁美人面。
玄伦依旧负手廊下,又等了片刻。
“派人去转告辛嬷嬷,请王妃来一趟澜台大殿。”
“不必告知所为何事。”
“天冷,让她披上本王墨氅。”
。
轻纱暖帐中,雀首香炉内氤出淡淡烟云。
“澜台大殿?”
“是府上来了什么客人吗?”
时至今日,算起来也快大半年了。
好歹被唤了这么久的“北境王妃”,薛窈夭自然清楚澜台地处王府西边,临水榭,专用来开设大型宴事,或会见重要宾客。
辛嬷嬷:“老奴也不清楚呢。”
“传话之人只说了是王爷亲口吩咐,还说了不用特地妆扮,披上王爷的氅衣即可。”
为何要披上江揽州的氅衣?
心有疑问,但这显然只是件很小的事,那日接旨已有的经验告诉薛窈夭,服从即可,否则指不定就又哪里惹到他了。
于是嗯了一声,“既不用特地妆扮,那便出发吧。”
她事事顺从,乖得不像话,却失了几分真实。
辛嬷嬷总觉她在刻意压抑什么,和王爷近两日的状态如出一辙。
。
出了樾庭,一路往西。
入目的亭台楼阁皆被雪色覆盖,薛窈夭身披大氅,手抱兔绒汤捂,一头柔软墨发披在身后,以发带系尾,头顶仅一支焰绯色宝石珠钗,面上未施任何粉黛。
然而依旧是芙蓉为面,秋水为神。
由于肤色白腻,身材高挑又婀娜姣美,她即便披的是江揽州的墨狐大氅,也非但不显半点老成,反而犹似夜色裹娇花,有种出奇的华丽瑰艳之感。尤其灿灿日光洒落她鼻尖,扬在风里的发丝都像被镀了一层耀目金色。
“王妃。” :
“见过王妃。”
“给王妃请安。”
即便有天家赐婚旨意,然而习惯难改,一路上看到她的扫雪丫鬟们朝她见礼,口中依旧唤的是王妃。
轻点下颌,薛窈夭懒得一一纠正了。
此番她出发得快,原是不想怠慢江揽州半分。
怕雪天路滑,她更多注意力也都在脚下,没料到穿过园林后迈上朱漆廊道,过月洞门,而后折经一处长亭时,会猝不及防听到一声“窈窈”。
脚下猛然一顿。
薛窈夭又一次怀疑自己幻听了。
四下风声簌簌,她下意识抬眸朝声音的来源处望去。
这一望。
不止薛窈夭。
包括她身后的宝欢,以及正给对方领路的萧夙,皆是猝不及防脚下一顿,霎时间心如擂鼓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