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可如今,嫂嫂在你眼中看到彷徨,看到犹豫,看到为难,看到藏不住的……痛苦。”
“这年家中变故,你选择去与那人周旋,嫂嫂在祖母那里得知了你们的渊源往事,的确是委屈你了。”
“但窈窈向来冰雪聪明,又擅与人周旋,任何男人都会拜在你石榴裙下,若非窈窈自己动情了,如今该是如鱼得水……又何来的这般伤情之色?”
话到这里。
像被温温柔柔地戳到了心窝子。
又像突然被人问你最近过得好吗。
薛窈夭鼻子一酸,忍不住一头扎在周岚肩上。
“我不知道,嫂嫂......”
“什么是爱,又怎样才算动情......”
“爱不爱重要吗。我只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样......无法理解一个人,不知他心里在想些什么,他从来不会告诉我,问也不会告诉我,他像一堵墙,一座山岳,像冬天的雾,像刺猬,像疯子。”
“好的时候......我承认他很迷人,他把一切安排妥当,让我觉得自己还是从前的宁钊郡主,尊荣富贵,衣食无忧,他生得英俊,身材又好,声音动听,床笫也......可坏的时候,嫂嫂不知道他有多坏,多可怕,多吓人......”
“他做的一些事,说的一些话,我无法理解,嫂嫂……要怎样才能懂得一个人,为何一个人会说他八岁那年就想死了?为何一个人会那样极端,偏执,难道要我把心挖出来给他看吗!”
又为何不选他,就必须要杀了他。
不是疯子是什么。
抱着她,周岚轻拍少女的背。
知她句句不提江揽州,却句句说的都是江揽州。
“爱重要的,窈窈,你生来被太多人宠着爱着,得到过太多,或许觉得不足为奇。”
“可不是每个人都那么幸运......”
“如何懂得一个人,也许得跟他长久相处,了解他的性情,出生,成长,经历。像嫂嫂了解你哥一样。”
“一个人为何想死,嫂嫂不知,但一个人愿意活着,必是这世上还有亲人、爱人、孩子,一切值得留恋的人和事。”
“这年你哥走了,薛家男儿也都不在了,我们却还能活下去,不就是因为还有彼此,有祖母和孩子们,有牵绊,希望。窈窈说他八岁那年就想死了,嫂嫂听祖母说过,他幼时没有父亲,也无兄弟姐妹,只有他和他娘两个人相依为命。也许八岁那年,他经受了挫折重创,失去活下去的动力,但既然活下来了,必是这世间还有他留恋的人也好,事也罢,对吗。”
车帘外风声呼啸,伴天幕落雪。
被周岚轻轻拍着背,薛窈夭脑海中倏忽闪过诸多零碎片段,以及一些不算久远的话。
本王隐约......
爱过一个人。
自幼仰望于她,犹如置身于沉暗海底,却在抬头时窥见天光,明知她娇纵跋扈,傲慢恣睢,欺人无度......
后来长大了,她也从未正眼看我。
少时无数个夜晚,她闯进梦里来,每每都肆意妄为,闹得本王无法安生。
远走北境,强迫自己恨她到死。
日子久了才渐觉自己生来贫瘠,一无所有。
她存在于这世间,就已是种美好。
曾经一度,虚妄到想要上天揽月,才有了前行动力。
她不是我的花。
从来不为我开。
“嫂嫂!”
少女忽然猛地抬头,眼中还包着未干的泪花儿。
语无伦次道:“所以我是江揽州活下去的动力对吗,所以我不选他他就让我杀了他,他娘亲在他八岁那年就死了,他一无所有,这些年一定吃了很多苦,没人陪他也没人爱他......所以离了我就不能活吗,他是太爱我了吗,所以后来我赌赢了,我赌赢了的……我早该想到而不是一次次推翻自己……怎么会这样,可是他从来不说爱我,为什么不肯承认他爱我,我明明是他的花,我才是他的花,他说那个人是谁都不会是我……可他嫉妒傅廷渊,他一定是嫉妒傅廷渊才会容不下他,还要逼我在傅廷渊面前亲他,怎么能这样坏……但是只要他爱我,我就可以再把他哄好,然后把一切问题解决掉!我一定可以做到的不说了嫂嫂我现在要去——”
“等等!”
周岚听得一头雾水。
但见少女原本苍白的脸,竟是短时间内有了血色。
似羞似怒、似急似恼,心说这世间情爱还真是奇妙,既能催人心肝,又能让人满面飞霞。
“是这样,嫂嫂还有一事没来得及说。”
“你在榕城的两位表哥,如今该是在来北境的路上了。”
原来她和江揽州去边城巡防的两个多月。
老太太和周岚也做了些事。
不想薛家人的担子全落薛窈夭一人身上,也不可能薛家女眷孩子全都白吃白喝,由江揽州养一辈子,况且这对薛窈夭来说并不公平,恐会给她造成压力,也恐未来不确定变数,老太太便让大房、二房都各自尝试书信联络自己的母家人。
什么叔伯婶娘、外公外祖、舅舅表哥一类,人家愿意担风险收留,便各自去寻各自的生路,从此隐姓埋名也好,改头换面也罢,不能全都扒着薛窈夭求生。
周岚的母家人,几个兄长有的在朝为官,有的在忙着考取功名,都有各自的妻妾孩子,谁都不想沾手罪臣女眷,只愿私底下提供些钱财。
倒是原本抱着试试的心态。
老太太递去榕城的书信有了回音。
但信中说的是,薛窈夭外祖家的两个舅舅,大舅乃一省按察使,二舅乃榕城丝绸大户,在薛家出事后没多久,他们都派了人上京打探消息,得知薛家女眷被流放幽州,他们又都派人到幽州探望,想花钱财走关系,把薛窈夭这个外甥女,以及薛晁阳的两个孩子捞走或打点一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