总之,一家子都叫他头疼 !
疼疼疼!头疼!心疼!残端疼!他失去的身体也在疼!真实的疼,幻想的疼,真的是假的,假的是真的,日复一日磋磨着他,暗无天日。
“您还有什么别的安排吗?”乔舟的声音打断了梁鹤深复杂的思绪。
他弯着腰,尽量让自己的视线与梁鹤深平行。
梁鹤深沉默了会儿:“……没有。”
乔舟于是站直,准备走了,梁鹤深又叫住他:“重要的都挑出来了吗?”
乔舟说:“挑出来了,文件按照重要程度、紧急程度,都做了整理。”
梁鹤深满意地“嗯”了声,又说:“这几日没事的话,你带阮妹宝和她的父母,在北城逛逛。”
乔舟应下。
梁鹤深的日程安排因为他审批文件耽误了时间,统统往后递延,不过还是赶上了正常的晚餐时间,萧晓洋送餐到书房时,才提起了妹宝的情况。
他刚拾起筷子,又放下:“叫医生来看过了吗?”
萧晓洋摇头说:“阮小姐把自己关在屋子里,没动静呢!”
梁鹤深悄然叹气,操纵轮椅往二楼客卧去,边走边说:“叫家庭医生来。”
萧晓洋口吻不确定:“赵医生?”
赵医生是梁鹤深现在的主治医,本身是大医院的专家,奈何梁家给得实在是太多了,所以就挂了个梁家家庭医生的兼职。
梁鹤深思索片刻,说:“叫奚音来。”
萧晓洋应下。
客房的落地窗大开,从外灌进来的萧瑟秋风将垂地的纱帘吹拂得张狂乱飞。
室内有空调,原本会非常暖和,也因此变得像室外一样冷冽。
萧晓洋先去关窗,梁鹤深移动轮椅来到床边,停留在不近不远的地方。
妹宝将自己严密地藏在被窝里,身体紧缩成球,在纯白的棉被下拱成一座圆润的小山,从底下传来的呼吸声轻之又轻,小山峦跟随呼吸微不可查地轻缓起伏。
梁鹤深叫了声“妹宝”,被子下传出一声又软又哑的嘤咛声,小山峦却不为所动。
他抬手扯了下被角,被子上端露出了半张脸,发丝凌乱,秀眉和眼睛都紧闭着,那抹莹润的额头泛着红,仔细看,才看得出是密密麻麻的小红点。
情况似乎不太好。
梁鹤深又扯了下被角,妹宝的整张脸露出来了,两颊通红因为缀满小红点微微有些浮肿,她的鼻梁也生得秀气,在呼吸到北方干燥的空气后,不自觉地颤了颤那顶圆润小巧的鼻尖,然后极短地吸气,又长长地吐气,中间有十几秒逼迫自己屏住呼吸。
梁鹤深眉心微蹙:“室内加湿开了吗?”
萧晓洋点头哈腰:“我这就去。”话说完就离开,房子大了就这点不好,总控室控制着整个别墅,总开关没打开,各房间里的灯光、调温、加湿功能等都用不了。
梁鹤深操纵轮椅又靠近了些,先给妹宝重新掩好被子,然后手心轻贴在她的额头,用皮肤感知温度。
发烧了。
早晨见她一身长裙轻飘飘地挂在栏杆上,之后又光着脚在别墅里跑来跑去,她的棉袄看着也薄,在南方估计是够了,可这是在北方。
这个季节,北方许多地方甚至快下雪了。
正要收回手,妹宝颤动了下,那双惺忪的眼睛微微睁开,又因明亮的光线飞快闭上,看着像是昏沉迷糊的状态,可在梁鹤深收回手掌的过程中,被窝下那只滚烫的小手钻出来,抓住了他的手。
抓住了一半,抓得有些紧。
妹宝的手小巧,指节细长,指尖圆润,留有一点不带攻击性的干净指甲,整只手包括露出来的手腕,都呈现出一种细腻的玉白色。
“世叔。”她声音细微地喊,两只眼睛挣扎着隙出条缝,里面水盈盈的,还有些红,“对不起,妹宝错了。”
她在迷迷糊糊中,坚定又诚恳地向他道歉。
梁鹤深薄唇微张,看着那张病歪歪又天真无邪的脸庞,沉默而强硬地抽走了自己的手。
萧晓洋回来时,带来了程奚音和医疗箱。
梁鹤深让出位置,先客套了一句:“抱歉,打扰你吃饭了。”
“哪能?”程奚音笑说,“我刚好在这边拜访一位世伯,没成想是场相亲局,我得谢谢你救我于水深火热中。”
她掀开被子,按常规流程给妹宝做检查,听诊器摘下后回头:“环境过敏引起的红疹,至于发烧,应该是着凉了,也有水土不服的原因。”
“问题不大,开点药调理一下就好,以后注意饮食,多运动。”
“运动”两个字别有用意地加强了语调,带着点揶揄。
老古板面无表情、古井无波,听不出也懒得听其中深意。
程奚音又说:“你要是不放心,明天带她去医院做个全方面检查。”
拉好被子,她拿手机编辑药单,一会儿就发给了梁鹤深,忙完妹宝这边,她得以打量起轮椅上的男人。
这还是梁鹤深出事后,程奚音第二次见到他——第一次,他昏迷不醒,生命垂危,躺在ICU,之后醒来,就开始闭门不见客。距今快一年了,再不见面,她都快记不清这张脸了。
梁鹤深坐在轮椅上,穿着假肢,长裤加身,大腿到膝盖以下都盖着一张铅灰色绒毯,比之从前的确清减不少,但眉眼依然沉敛深邃,身姿挺拔如松,从上到下散发着一股傲然无所谓的慵懒之感。
就这样看,是看不出他与正常人有何不同的。
梁鹤深静静垂眸,看着床尾一抹掉下来的被角,一手落在轮椅的操控面板上,一手贴着左侧的大腿,他察觉到头顶目光,淡声说:“看我做什么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