话落,病房陷入长久的静止,妹宝眼泪无声淌下,淌去他的脸颊。
梁鹤深微微侧脸,过来吻她眼皮、眼尾,指腹摩挲着额发,轻柔抚摸:“刚才姚宁悦替我出去找你,她有没有跟你说过这样一句话。”
“我年长你许多,合该为你挡下风浪。”
妹宝泪眼朦胧地望着他,思绪顿一下,忽然间明朗:“可是世叔,我想与您并肩而行。”
“我不想从一个巧梨沟,去到另一个巧梨沟;我不想从躲在父母兄长的羽翼下,换成躲在您的羽翼下;我不想只是被您保护,您盼着我成长,却一直把我当做孩子,可我不是您的孩子,我是您的妻子。”
“今夜我是躲着您,因为我心里有愧疚,也有怨恨,是您对不起我在先。”妹宝止住泪意,心里再无纠结和恐惧,语气沉静而斩钉截铁,“方向盘在我的掌控下,您不该抢走它。”
梁鹤深神色一凝,环绕在她身上的手臂不自觉地绷紧,有几分不可言明的慌乱,不知道该如何辩驳,只是下意识出口:“保护你是我的责任,这是我该做的事。”
妹宝支起半身,推开他的铁臂禁锢。
梁鹤深没有阻拦,默默看她坐到床边,背对他,拨了拨泼墨长发,拨来一股馥郁悠远的香。
再侧了脸,冷白光照着柔静的身影,她脊背微弓,有几分豁然开朗的松弛感,娇俏五官刻在洁净皮肤上,一笔一划,有种他不熟悉的沉稳和傲然。
“那您肯定不曾想过,您所谓的责任,会让我付出怎样的代价,又会让我陷入怎样暗无天日的岁月。”她硬梆梆地咬字出声,字字句句透着冷情、绝情,“我宁愿是我死,或者是我们一起死。”
这句话让梁鹤深攥紧了拳,手背绷紧,现出青色的血管和泛红的骨骼,血液回流至输液管,暗红色,一毫一毫攀升。
“又说这种傻话,我说过不会有事。”他声音沉哑,这句话说得并无底气。
“你在恐袭爆炸中转身的刹那,应该也这样自信吧?”妹宝笑了声,余光往后瞄,忽然瞄到一半浑浊,一半暗红的输液管,神情愕然一下,倏地站起身,“我去叫护士!”
梁鹤深抓住她的手腕,这个动作意味着他下一秒要将她拥入怀中,这几乎已成一种条件反射,但这次没有,只是一个虚无缥缈的挽留,她轻易就可挣开。
“我那时候……没想那么多,可要问我后不后悔。”他扯了下唇,扯着那段回忆又在脑海上映,扯得心口刺痛,继而续上话,“妹宝,如果我说我后悔,你会如何看待我?”
妹宝不答,只说:“我先去叫护士。”
手腕忽然被抓紧,他不让她离开:“我后悔!可你要再把我扔回当时那个场景,我还是会转身,今日这话说到这里了,我大可狂妄告诉你,苏鸣和我是同一种人,他救你,肯定也后悔过,但重来,他还是会……”
“我跟你说丁,你却去说卯。”妹宝打断他的话,看一眼输液管,语气尖锐,“转移话题有意义吗?你别说了,我去叫护士。”
梁鹤深领悟了一把被倒打一耙却有苦难言的感觉,手掌没松开,反而绷起嶙峋骨节,另一只手抬起,揉捏眉心,压抑怒火说:“不想我失血晕厥就乖乖听我说完。”
“今夜,不对,已经是昨夜了。”这种时候,他依然严谨到让人觉得刻板、严肃,也讨厌,“合该我年长于你,就不能任性半点了吗?我懒得跟你讲道理了,昨夜,我力气大反应快,抢了方向盘又如何,你大可以抢回去啊!自己技不如人,却在这里跟我闹别扭发脾气?”
他第一次以这样的状态、这样的口吻跟她讲话,甚至有些胡搅蛮缠。
那片光洁额头浮出青色脉络,往下的嘴唇因为失血亦或怒火攻心而泛白,他整个人都是冷色,一字一句,几乎咬着音节出口,比生锈的铁蒺藜还刺人。
“别说这次我们死里逃生、几乎毫发无损,就是我又断了腿断了胳膊如何,只要我还有口气,下次,我照抢不误!”
“你!”妹宝怒瞪他,被噎得怒火烧心,“你是不是、是不是……!”
“不会骂人就别骂。”梁鹤深垂下眸,嘴角勾勒一抹玩世不恭的笑意,嚣张地说,“方向盘的确在你的掌控下,但那是我的车,你是我的人!你给我听好了阮妹宝,你从生下来那刻就是我的,我怎么护你都是天经地义!”
语气不好,但这话是好的,寻常女人听了,即使在余怒下也能生出几分感动,可妹宝不一样。
她不缺保护,也不缺爱,她被所谓的“保护和爱”逼得一度无法喘息,梁鹤深是知道的,他哪里是鹤?他是鹰!盘踞高空死盯着她这只画地为牢的兔,那双眼睛通透得很,看什么看不到底?
他知道,却还是以此胁迫她、束缚她、伤害她。
他的“天经地义”让妹宝觉得荒唐、荒谬,几近罪无可恕。
她双肩起伏,气得花枝乱颤,还感动?她恨不得挠他一爪。
梁鹤深看她状态不对,猛地意识到什么,溃散的理智顷刻被拉回正轨,声音转瞬变得如常温和,轻声唤她:“妹宝,你别急。”
他另一条手臂伸过来捞她,却被敏捷躲开,就连箍在腕上的手也险被挣脱,他又不敢太用力,顿了下,落下臂膀垂眸。
终究是要妥协。
“我并不是说你是我的所属物,我从未起过那种念头,而是我……”他再掀起潮湿的睫,明亮泪光赫然滚在通红眼中,后槽牙咬得腮帮紧绷,喉中分明溢出颤音,但这话戛然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