不算是怀揣忐忑,只是生来就顺风顺水的少年,骄傲惯了,大概接受不了她不喜欢他这种结果。
饶是如此,梁鹤深也从未想过要将“调教”一词实践在妹宝身上,他不愿意干涉她的成长、她的人生。
两个绑定在一起的人,说到底仍是两个独立的人。
不管她会不会喜欢他,他都会等她长大,等她做出抉择。
无关爱情,仅仅只是重诺、守节、克己、复礼——他曾以为这就叫做高洁。
总之,无论她变成什么样,他都有信心用自己的学识和阅历来包容她,也征服她。
这份天之骄子的底气,莫名其妙的。
正浮想联翩,耳边一声细弱的呜咽声。
床上的人半梦半醒的状态,睁眼看看他,强打精神挤出两只烂漫的酒窝,额头转瞬又溢出一层薄薄的冷汗。
梁鹤深叠起帕子去擦。
——咎由自取。
脑子里突然冒出那么个薄情寡义的词,然而,这个词也像两截指,回旋镖一般,陡然击中他的膻中穴——内气散乱,神志不清。
谁都能这样指责妹宝,但他不能,其中因果积累至今,过于纷繁复杂,是非很难一一评说。
梁鹤深撑着床沿起身,按捺住焦急,给程奚音打电话。
对方语气平平:“就是药物的副作用啊!可能妹宝体质特殊,对她的刺激性更大。这个药本来就很伤身体,你以为说着玩呢?”
“不是。”梁鹤深听得心里一紧,“有什么办法可以缓解?”
“你等下,我问问妇科的同事。”程奚音挂掉电话,几分钟后打回来,“说是腹痛症状严重,可能是其他原因。比如盆腔炎,也可能是肠胃不适,药物过敏。”
“保险起见,你带她来医院挂个急诊,做个检查吧。”
夜半三更,电话又打给了周凛。
开车来的人是周郁,周凛夜里喝了几口小酒,不敢驾车。
梁鹤深给妹宝换衣服,周郁背她下楼。
送上车后,周郁手掌撑在车门上,隔着轻薄的夜雾看着梁鹤深,看他脸色不算好:“你就别去了,程奚音今天不是值班呢吗?我到医院就给你打电话,有什么情况就告诉你。”
犹豫几秒,还是低沉地应:“……好。”
梁鹤深攥紧的拳藏在衣袖下,撑着后车门,稍一弯腰,给妹宝掖了下覆盖身上的小毛毯。
妹宝醒过来,抓了抓他的手:“世叔,您快回屋吧,外面凉,我没事的。”
腹痛,但脑子并不昏沉,脸色白,看他的眼神依旧灼灼如烈。
梁鹤深收回手,直起身,轻轻合拢了车门。
轿车驶入夜色。
一滴汗水也汇进夜雾中,残端的骨痛发作,靠假肢和手杖已经站不住,萧晓洋眼疾手快,扶住了这具就要倾倒的身体。
“先生,腿又疼了?”
梁鹤深抿着唇,狼狈地点点头。
“快进屋,哎哟,这天是猛降了些温度。”
骨痛,又不同于幻肢痛,这是真真假假难以明辨中的真,是截肢后遗症,只能缓解不能根治,提醒着他,他残疾了,不完整了。
今天的情况若是放到从前,他早就抱着妹宝去医院了,何至于耽误到现在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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因为吃BY药而生病住院的小姑娘——护士来给妹宝注射止疼针剂时,都多看了她两眼,再一看年龄,18岁,脸上表情更加高深莫测了。
一针止疼下去,妹宝很快就睡着了。
等检查结果出来,一切尘埃落定,周郁给梁鹤深打电话报平安,说问题不大。
梁鹤深辗转反侧,最后还是打电话给周郁,让他接他去医院。
事故发生到现在,梁鹤深自从出院后就再也没有主动离开过南苑小榭,逼不得已要去医院做检查时,全程冰凉得像具尸体,和他刚受伤时一样,躺在病床,
像一摊烂肉,除了呼吸心跳什么都没有。
当初,到底是怎么样的情况?
他其实记不起来了,只知道,没有哪一天不在忍受剧痛,这种痛不仅来自残躯,还来自精神压力。被医护人员围观,记录数据,像探讨一件无机物一样探讨他的身体,对方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的残肢,换药,插管……尽管已经给够了他体面,但很多注目无法避免。
普通人尚且接受不了,更何况一个曾经风光无限的天之骄子。
出院后,梁鹤深把自己束缚在两千平的天地,在这恍若漫长的时间里,熟悉了他曾经不熟悉的所谓的家的每一寸土地。
后来,妹宝要来北城了,出于礼数,应该去机场接她,他去了,匆匆穿戴上当时根本就来不及磨合的假肢,但他根本没有勇气走下轿车。
本以为幽居山野的小姑娘平庸粗糙,常鳞凡介配他或许也算不得吃亏,可妹宝明眸皓齿、袅袅婷婷,竟是比照片里更加乖巧好看,好看到让他感到惶恐和自卑。
双方长辈见面,洽谈婚事,梁鹤深想过当场悔婚,可是看着妹宝注视他的眼神,到嘴的话生生咽下。
好虚伪,阮家在妹宝年满十八的当日打电话来,小满,期间整整5个月时间,他现在来悔婚?置妹宝于何境地?
事情发展至此,是他步步妥协、纵容的结果。
怎么不算自私、贪婪?
梁鹤深望着病床上熟睡的脸,想得入了神。
窗外,灰白云絮层叠,遮掩了蓝天。
阴沉沉的天气,和不断翻涌的疼痛一起,在梁鹤深微躬的脊背上下起瓢泼大雨,风打得枝上枯叶替他伶仃哀叹,更惹情绪压抑、隐晦和慌乱起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