其实程安然也曾经设想过很多种坦白的场景,却唯独没料到会在这么随意的情况下。
就像是在问今天吃没吃饭,喝没喝水一样。
他就像将一把打开宝藏之门的钥匙交到了她的手上,只要拿着钥匙轻轻一转,满屋子的金银财宝都能尽归她所有。
就在程安然犹豫着要不要接过这把钥匙的时候,顾砚书又有了动作,他摸了摸口袋,掏出那个之前没送出去的首饰盒。
“今年的生日礼物。”
他声线一如既往地清冷,听不出什么起伏,唯独多了一丝难以掩藏的温柔。
“虽然距离你生日还有好几天,但不知道那天会不会出现意外情况,所以提前送了。”
看着那个小小的黑色盒子,程安然迟疑一瞬,才伸手接过,抬起眸子看他:“能打开看看吗?”
顾砚书轻扬了下眉稍。
得到默许之后,程安然打开盒盖。
一条缀着梦幻独角兽的金色手链在阳光照耀下熠熠生辉。
除此之外,还有一颗熟悉的牛奶糖。
程安然定定地看着那条手链,眼眶不由一热,心底忽然释然了。
她将涌上眼眶的泪意逼了回去,没有动那条手链,只是将旁边的牛奶糖拿了出来,重新合上盖子,将首饰盒连同手链一起递还回去。
看着她毫不犹豫的动作,顾砚书眼底笑意渐渐冷却。
恍惚间,他意识到什么,一双黑眸紧紧盯着她,没有说话。
程安然没有躲开他的目光,平静开口。
“把机票改签回来吧。”
七月酷暑,火球烘烤着大地,空气里充斥着炙热的气息。
然而这一刻,顾砚书却只觉一盆冷水从头淋到脚,仿佛浑身血液都在瞬间凝固。
“……为什么?”
他一字一字,像是从喉间挤出来般,带着干涩的语调。
程安然沉默了会儿,没有选择用别的理由敷衍他,坦然以对:“我不想你因为我停下脚步。”
“那个国际会议对你而言很重要,不是吗?”
她从始至终都保持着平静的神色,“你为它准备了那么久,现在这个机会就摆在眼前,如果轻易放弃了,以后再回想起来,会成为遗憾的。”
原本她还被蒙在鼓里,直到昨天看见群聊消息,才得知他将本来定好的机票改签到了下个月。
其他人并不知道她手受伤的事,还在奇怪他为什么会突然改变主意,只有她几乎立刻猜到了原因。
这并非她的初心。
她越是平静,顾砚书越是心慌得厉害。
他下颚紧绷,嘴唇几乎抿成了一条直线,却强迫自己保持冷静。只是视线微微下移,落在跟前的黑色首饰盒上。
半晌,他终于决定退让一步,哑声道:“好,我改签,你把手链收回去。”
程安然没动。
心里的那个答案逐渐明晰,顾砚书像是木头人一样僵立在原地。
过了不知多久,才有了点反应。
“为什么。”
他喉咙发紧,机械般地重复了一遍同样的问题。
听着他微微颤抖的声音,程安然心里一阵钝钝的疼,难言的情绪翻涌着,仿佛海浪般不断扑向岸边,却最终被理智战胜。
她垂下眼眸,盖住眼底纷乱的情绪,再抬头时,又是满目平静。
她并未直接回答,而是用近乎平淡的语调,答非所问地说起了另一件事。
“你还记得三年前,在公交车上,我们初次遇见的时候吗?”
顾砚书当然记得,但他没有说话。
程安然似乎并不在意他有没有回应。
她目光不知散落在何处,像是陷入了过往的回忆中。
“那天以前,我去过最远的地方,是我们县里的政府大楼,为了领一笔学校发的奖学金,五千元,那也是我第一次见那么多钱。”
“初三那年,我爸在工地上出事,家里把房子卖了,才勉强凑够付手术费,但这也意味着,没钱交学费了。为了能上学,我白天在县里的一条酒吧街刷盘子,晚上就去小旅馆帮人看店。”
“有天晚上,旅馆里有两个客人发生口角打了起来。当时只有我一个人在,怕他们把店里砸了,也怕动静太大引来警察,发现我是打黑工,只能硬着头皮上去拦架,最后果然被失手打了一拳,鼻血流了一地。也许是担心我会索要赔偿,那两人连房都没来得及退就跑了。因为没钱去医院,又怕让我妈知道担心,我在公园里的长椅上睡了一晚才敢回家。”
“也就是那个暑假,我用打工赚来的钱,和那五千块奖学金,补交上了学费,还给自己买了一部手机——一部只能用来发消息,连视频都看不了的千元机,但那是我十六年人生中买过最贵的东西。”
“后来进入南城一中,开学第一天,七班竞选班委,其中有两个女生为了竞选文艺委员,说了好多好多我连听都没听过的乐器。那是我第一次意识到,原来比起同龄人,我的眼界和见识,就跟那地上蚂蚁一样,小得可怜。”
说着说着,程安然忍不住自嘲一笑。
“说来也可笑,开学那天不小心踩到你的鞋,猜猜我脑海里第一个出现的
念头是什么?……其实很容易猜到吧,是千万别让我赔钱。哪怕让我亲自帮你把鞋擦干净,或者怎么样都行,只要不用赔钱就好。”
“所以,顾砚书……”
她的眼神重新聚焦。
顾砚书喉结动了动,抬眼与她对视。
她很少当面连名带姓地喊他,印象中,这似乎还是第一次。
“给我点时间吧,我喜欢你,但我不想像现在这样站在你身边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