游时宴装聋作哑地拆着信,过了半晌,小声道:“我想吃千层饼。”
……柳珏转身往外走去,游时宴凑上去,给他披上外袍系好扣子,嘱咐道:“长公子,你让大伯给我多放点芝麻。”
他送走柳珏,又趴在窗户上发呆。
今日外面吵了一个晌午,原本他以为是喜事,可前面出摊的铺子却收拾走了,连上头常年挂着的大红灯笼也扔在了树梢,显然是仓促间收的摊。
难道是什么拍花子的,一巴掌拍走了?游时宴随意想着,等柳珏端上饭,手却有些发黑。
他一怔,摩挲了指尖细细揉着,才发现信笺外层的日期,墨渍尚未干涸,糊到了自己手上。
快马加鞭,怎么会刚刚写上呢?
他眯了眯眼睛,将下意识升起的奇怪压下,拿帕子洗净手,坐回桌上继续吃着。
柳珏今日回来得早,似乎也不准备出门,听着他吃东西,心情颇好地整理着公案,“怎么突然这么安静?”
游时宴犹豫片刻,还是决定不问。
柳珏要真想动手的话,自己早不知道死了多少次了,应该是搞错了。他咬了口饼,摇摇头道:“没事没事,就是馋酒了,长公子做事就好,等天黑还要一起喝酒呢。”
夜色自从云边攀来,缓缓压过日暮,薄透的月光落在地上,凝了一地寒霜。侍女踩着这霜色走入,将一杯又一杯的酒端到桌前。
数支酒杯落于眼前,荡漾而开的酒面如闪烁的明灯。游时宴咋舌道:“长公子,你这是找了多少?”
“怎么?都选一遍,总有你喜欢的吧?”
柳珏把玩着手中玉杯,朱红色的纹路与酒壶一同倾倒,几滴水渍落入冷白的指缝,滚落在地,犹如艳鬼点血,笑道:“还划不划拳了?”
他平日带的病气太少,为数不多的都被温和的气息掩盖,如今月下一樽玉酒,雅事之外,也多出了平时显露不出的锋芒。
而这点锋芒,脱离了平日常居高位的世家公子的散漫,仅存在于此刻,夹杂在月下君子与亡命恶鬼之间,沉稳而冰冷。
游时宴从不信以貌取人,现在却终于有了点不安的心态,“划,怎么不划?长公子,做人可要说话算话。”
他压着这怀疑,喊道:“一二三!”
他轻松赢了一次,柳珏也刻意让着他,问道:“好,那你想问什么?还是怎么罚?”
游时宴道:“那生日吧,长公子,你生日什么时候?我想陪你一快过生日。”
柳珏手一停顿,“……应当是七月十四,过个半旬正好到了。不过,我和阿弟出生那天,母亲难产而亡,父亲又挂念什么伉俪情深的,没熬过第二个春,便也不讲究过了。”
游时宴哭丧着脸道:“好惨啊,长公子,我也是。”
柳珏一时间笑出声,调侃道:“是吗?你前两天跟我说的是你父亲把你母亲抛弃了,今天又换话本唱戏了?”
游时宴支吾两声,“这不是逗长公子开心吗?不然你怎么能日日都笑?对吧?”
他说完,又喊个一二三。
这一次,柳珏还没将手伸开,游时宴已经一把握住了。
他抬眸望去,宽大的掌心只能被少年圈住半边,却再也出不了下一式了。
游时宴没敢正面柳珏,可也能感受到柳珏审视的目光,自上而下打量了他整个身体,最后若有若无停留在了脖子上的水项圈上。
这种感觉,阴冷而威胁,就像蟒蛇捉人,只缠在致命的地方。
游时宴低声道:“可今日不是六月十五,已经过了,是六月二十四。长公子,你该准备生日吗?”
柳珏眯起眼睛,饮下一杯酒,“你说呢?”
游时宴没吭声,站起身从桌上拿来了信,一张张展开,颤着手道:“让我数数,少了哪一张。”
窗外飘起一盏正红的灯笼,玲珑的月色,照在少年湿透的掌心。他拿起一封,仔细念道:“三月二十一,师父说他再找给陛下调养的药材,这药材,叫别春枝,我认识。四月十五,师父提到癞囊可入药。好,五月十七,他说——”
他还没说完,手中的信马上被打飞,信纸铺在地上。
柳珏慢悠悠地道:“我不是说是好事吗?好啊,你师父死了。”
……什么?
游时宴茫然地站在原地,耳边传来眩晕般的耳鸣感,折磨着脆弱的神经,他几乎控制不住发火的欲望,一把拽住柳珏的领子,“你们怎么说的?!带我去见人!为什么?!你,沈家,柳家都是怎么说的!你们说他会没事的!凭什么,三个月,三个月!”
他没说完,脖子上的水圈忽然搅紧,呼吸被骤然打断,喉咙如刀割般疼痛,两只手没有了力气,只能滚在地上。
游时宴开不了口,只能望见柳珏单膝下跪,捏住自己肩膀,而信纸飞飞扬扬,被踩得无比脏乱,触目所见,再也望不清云逍的字迹了。
“别来寻我。”柳珏含笑看向他,“你师父说得不够清楚吗?”
游时宴拼尽全力,一拳揍向他,“我要杀——唔!”
水圈继续加紧,冰凉的指尖带来的寒意涌入肌肤内,让人升起些许的抗拒。而蝉声热切地响在树梢头,柳珏声音又低,哑着的嗓子如磋磨的玉石,贴近在耳边,折磨心绪。
他神情如常,微微按住游时宴,自上而下地俯视道:“今夜,你归我们兄弟了。”
他们兄弟能共梦共视?!难道还能共感?!
游时宴眼睛蓦然睁大,拼命踹着,柳辰溯的水圈像是玩够了,也顺势松开,“滚!你们柳家人是疯子吗?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