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站在那里,或者说,她根本无法确定自己是否还在“站着”。
然后,时幼听见了一个声音——
“时幼,你来了。”
这道声音,既不像男子低沉,也不像女子清亮,明显不属于任何性别,而是来自于某种更高维度的音节,同时融合了男声与女声的特点。
四周猛地亮了起来。
时幼呼吸一滞。
她看到了,一只巨大的眼睛。
它悬浮在虚无的天地之间,庞大到无法丈量,眼瞳深邃,虹膜层层叠叠,像是构造着无尽的时间与规则,瞳孔里倒映着整个世界的过去、现在与未来。
时幼站在从那眼睛散播出的无垠光辉之下,没有畏惧,也没有退缩。
她只是直视着这双眼睛,开口问道:
“你就是天道?”
四面八方的声音同时落下:
“我是你们眼中的‘天道’。”
“也是你们所定义的‘天道’。”
“那么,时幼,一路走到这里,你感觉如何?”
——这是天道的第一个问题。
从悬浮的巨大眼球中洒下的光辉,洒落在时幼身上。像是要通过这份光辉,渗透进她的血肉,渗透进她的灵魂,窥视她所有的记忆、执念、恐惧与怒火。
天道在等待时幼的答案。
可时幼不想回答。
时幼笑了笑,语气平淡:“我记得,试炼的规则,是回答你的问题,但没人说过不能向你提问,对吧?”
“我可有很多问题,想要问你。”
那悬浮的眼球咯咯笑了起来。
它看着她,似乎觉得她很有趣。
“你要问我问题?”
“时幼,你有资格吗?”
时幼站在光里,不以为然地反问道:“既然你能问我问题,我问你几个,不算过分吧?”
天道沉默了一瞬,然后,它笑了一下,声音悠然:“我倒是好奇你的问题,你问吧。”
时幼抬起眼,冷冷地看着它,毫无畏惧。她没有犹豫,直接问出了第一个问题:
“云倾散人曾在修行中窥见未来。”
“他说,他看到我和玄霁王毁了这个世界。”
“那么,我的问题是——”
“他看到的未来,究竟是真正的未来,还是你想让他看到的未来?”
天道那巨大的眼瞳快速旋转:“你在质疑我给出的未来?”
时幼没说话,她知道,天道之所以反问,是不想让她继续问下去,也不想给出答案。
所以时幼没有停下,直接落下第二个问题。
“我想知道,你究竟是秩序的制定者,还是说,你是秩序本身?”
这一刻,光线流动的幅度更大了一些。
天道第一次真正认真地看着她。
它的声音低了下来,像是在警告时幼:“你想说什么?”
时幼轻声道:“我想说的很简单。如果你是制定规则的神,那你是否会有私心?你……该如何证明,你的规则,是否真的公平?”
天道的光芒,在这一瞬,微微暗了一丝。
可时幼却不在意,有些问题,她忍了太久,也愤怒了太久,她必须要借着这个机会,把该问的全部问出口:“玄霁王曾告诉过我,鬼物在天道眼中,是残次品,是要被回收的,是注定不配出现在人间的。”
“那么,你为什么会允许玄霁王活了九百年?”
“既然鬼物不该存在,他怎么还能活到今天?”
时幼轻轻一笑,眼神锋利:“究竟是你不想杀他,还是——你杀不死他?”
光辉翻腾,天道巨眼低垂,似在疑惑于少女的僭越。
它准备说些什么,给这位无知少女一点教训。于是,天道冷冷开口:“天地万物,皆有归属。规则之内的一切,皆由秩序而生,皆归于秩序。他们的命运,皆在我的掌控之中。”
天道话锋一转:“但偶有例外。”
“比如他。”
“比如……你。”
“其实,你们两个,包括妖族,都是这个世界的异数。”
“你们的存在,从未被铭刻入秩序。你们的轨迹,亦未受规则所定义。你们的来处,皆不在我的权柄之下。”
天道微微停顿了一瞬,最终落下最后一句话:
“既然并非我的造物。”
“那么,你们的生死去留,自有你们的造物主决断。”
这一刻,时幼的脑中几乎是空白的。她本能地生出了一种极其荒谬的感觉,所有的思考,都被天道这番话冲得七零八落。
造物主?
能被称为造物主,创造生命的,除了天道,还能有谁……既然她与玄霁王的命运,不由眼前的天道所掌控,那这是否意味着,这个世界上,至少还存在另一个天道?!
一个与它对立,与它相争,与它分庭抗礼的天道!
无数细节,飞快地浮现在时幼脑海中。过往她所忽略的、所无法理解的、所被刻意隐藏的东西,瞬间被剥离了伪装,露出了它们最本质的样子……
这一刻,她终于明白了。
眼前的天道方才说过,它无法控制自己造物之外的生死去留,可云倾散人,还是窥见了她未来的命运。
她的未来,真的是被窥见的吗?
不。
是天道想让云倾散人“看到”。
它无法直接消灭属于另一个造物主的痕迹,所以,天道在规则里做了一个“极小的调整”,让云倾散人误以为自己看到了时幼的未来,让他这个所谓的“天命之师”,顺理成章地成为了天道最锋利的刀,朝着一手养大的时幼,挥了下去。
一切都极其隐秘,一切都滴水不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