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姐姐——”林言面上平整的纱布都叫他的笑推皱了。
“这边上了膏药,且莫皱眼睛。”黛玉给他整一整,又苦恼一样叹气:“只是往后说不准就留个疤痕,我还得
给你寻祛疤的膏子去。”
“到时候姐姐给我涂?”
“想得倒好,至多舍一面镜子给你,你自个抹去——”黛玉见林言咧着嘴,摸摸索索去解外衣。自个便半侧身子,悄悄把眼里的水擦去。
她晓得佛奴性子,看去温软,其实最是要强。从前憋着一口气读书学文,如今一朝变故,最怕便是他心里那口气散去。
疼吗?
自然是疼的。
黛玉看着林言摸索着盘口,泪水又自眼睫滴下,好像夜雨落房檐,滴滴答答,湿淋淋一整夜。
“姐姐,我已经不疼了。”
真奇怪,她并未发出声音,佛奴怎么知道她在哭?
“你今日累得狠了,且躺下歇歇。”黛玉扶林言躺下,紧牵着他的手,语调松快道:“明日的事,明日再提。”
林言却没有答话,纱布和他的脸白作一体。
他好像立刻就沉睡过去。
第71章
朝前看别开生面
“别忙了,我这会有要紧事,莫耽搁了。”宝玉一阵风样过来,没叫袭人给他解扣子,只在桌子柜子上翻东找西,手指间的闲趣玩意尽找出来。
“你这会儿又是怎么了?”袭人被宝玉一连番动作看得一怔,旋即笑道:“怎么从太太那儿回来,就急着不理人?”
“快把我之前得的那个七珠串儿拿出来,我也带上。”
“带去哪里?”
“我去看林弟弟去。”宝玉见袭人没动,便催促着麝月赶紧。袭人回神,正也要过来,却听宝玉又道:“你使人去二妹妹、三妹妹、四妹妹那边,问问可有什么嘱咐,什么捎带。”
袭人应是,正要下去吩咐,却不妨被宝玉攥住手腕。
“再去兰哥儿那儿问问——他从前就喜欢林弟弟,这会林弟受伤,他心里肯定记挂得很。”
袭人又是点头,见宝玉没了旁的吩咐,这才下去嘱咐小丫头们办事去。
外面来禀告说车子已经备妥,老祖宗吩咐的东西也装上去。只是贾兰叫人来回,说今日还要去书房回复课业,不能与宝叔同去。宝玉于是叫茗烟好好捧着打包好的玩意,又把迎春等人的关切在心里默背一遍,这才与茗烟一道出去。
“宝爷,咱们怎么这会就急着上林宅去?”
宝玉走得快,茗烟却把弄坏了手里的东西,小碎步颠得有几分滑稽。他抬头只见宝玉的背影,不禁嘀咕道:“从前也没见您跟林爷儿这样亲近,况且,太太说......”
“你这是什么话?”宝玉闻言生了恼怒,步子却未停,只忍耐怒气跟茗烟道:“平日林弟在国子监,我俩见得少,说话自然少些——可落到你们嘴里,怎么就是我俩不亲近?他难道不是我兄弟?”
“宝爷——”
“再叫我听见二声,我不需回禀太太,直接就把你打发出去。”
“我哪里是这个意思,爷儿,我只是觉得太太说得在理——这会林宅只怕正忙,咱们这会过去不是添乱么?”茗烟陪着笑,动作更加小心。
宝玉这时却不说话了,他自上了车,脸上便没有了笑模样。
府中老太太身体又不好了,听到林言受伤的噩耗,夜里又喝了汤药才睡下。听其他伺候的小子说,父亲书房的灯烛也燃了半宿,直到黎明时才熄......
那林言呢?当时派过去的回话说太医看过,有的救,更多的却说不清。
宝玉是回来才听到这个消息,立刻就要往林宅去,只是被劝住。说那边只怕早早歇下,他过去又要一番点灯更衣。
他于是怀揣一份焦急捱了一夜,早上刚到时候就急着跟老太太、太太请安,然后就往林府去。
林弟的伤势怎么样了?林妹妹又该多伤心?
外面不知打哪飘来一句‘瞎子!’,宝玉听得生气,只跟车夫道:“再快些,这儿烟尘忒大,叫人喘不上气!”
可是哪儿有烟尘呢?
茗烟大着胆子往外面瞥一眼,忽然宝玉便摔了车帘,一张脸都皱在水里。
“爷儿,我晓得您是担心兄弟。”茗烟声音更小了,细听还带点颤音——他跟在宝玉身边许多年,这还是头一回见他这样生气——只是正因为他在宝玉身边许多年,于是更加明白宝玉的脾气。
他当然会生气,只是那股气不会带上太多的尖刺。他生气也跟琉璃似的,阵仗大,却也不必特别害怕。
只要不打碎那琉璃盏,擦着哄着,就不会有碎片割破己身。
“只是,爷儿......咱们临来时候,我还听了呢......使得林爷儿受伤的是淮安王府的世子,咱们不知道那世子的脾气,爷儿还不知道么?”茗烟见宝玉没吭声,于是又道:“依我看,宝爷儿心疼兄弟,上林宅问一千声,却到底不能讨什么公道——不如咱们求求北静王去。”
“北静王......”宝玉闻言,心中一喜:“这回竟是你指点迷津——也对,一贯王侯,北静王为人最是知礼侠义,咱们找他去。”
只是这时候,他又懊恼起来:“这会出来得急,早知该整理衣装,不然怎么好见王爷去。”
“咱们出来得早,这会拐回去叫人递帖子,穿衣裳,快的下午就能去——等听了北静王意思,打探过淮安王府口风,再去跟林爷说,不是正定他们的心?”
“好,好——”
宝玉兀自思索着措辞,没留神见茗烟松一口气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