顾明宸说着,一下冲到旁边,抽出悬挂于墙上的太祖遗剑。
“今天我来找你,就没打算好好回去,继续当你的什么掌珠爱女!”她哐当一声,把剑扔给顾珩,而后道:“要么你封我为王,要么你手起刀落,现在就杀了我。”
“顾明宸!”顾珩这下是真怒了。
握着宝剑,阴沉地看着顾明宸愤怒到过分平静的脸,冷声道:“封你为王,绝无可能,你想都别想!”
顾明宸慢慢往前,走到他面前,一手握着他的手,一手握着剑柄。
噌地一声,把剑抽出来一半。
她比顾珩要矮很多,所以要狠狠地昂着头,才能在这个角度与他对视。
但她依旧毫不卑怯,坦然而又严肃地说道:“那么,你现在就杀了我。如果你不杀我,而是让我活着从这里走了出去,我保证你会后悔。因为我会一个一个一个地,杀光你所有的儿子,我说到做到。”
啪地一声,顾珩反手一耳光,扇的顾明宸满脸是血。
“滚!”
顾明宸回头,看了看他。
没有说话,转身跨出了太极殿大门。
夜黑风高,宫灯滢滢,透着几分惨白的昏黄。
宫人见她出来,掌着灯行礼,说要送她回去。
顾明宸没理会,走了几步,这才回过身,对跟在身后的宫人吼道:“都给我滚开,谁敢跟来!”
宫女们吓得跪了一地,又因看见她青紫肿胀的脸和脸上的血痕,更加害怕,自然不敢再跟。
顾明宸终于可以一个人走了,她眼不看路,脑子里也没什么方向,随便找了条路,晃晃悠悠地往前走。
突然觉得这偌大的宫廷,显得无比拥挤。
明明是宽阔的皇宫,还是深夜,一眼望去,根本看不到几个人影。
但她就是觉得窒息,就是觉得喘不过气。
好像有什么东西绑在自己的脖子上,越嘞越紧,摸不着看不见,却卡着她的命脉,让她行动僵硬,不得自由。
顾明宸想哭,眼睛却干涩无比。
她掉不出一滴眼泪来。
只无望地抓着胸口,想要折断卡着她,让她不能呼吸的东西。
但她不知道那是什么,更不知道它在哪里。她只知道,那东西如影随形,无处不在。
从前,她以为父皇是她的靠山,他能保护自己救自己。
如今她知道了,父皇手中牵着的铁链,是这天下最粗的那条。
她是他手中的傀儡,他不给她自由,她就一无所有。
他想让她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呢?顾明宸不懂,她猜不到,想不出来。
今天之前,她以为他是真的爱她。所以不论是在教导还是权柄上,从不吝啬。
她以为他会希望她比任何人都聪明比任何人都强。所以她努力,努力,再努力。
她怕自己不够聪明不够强大做得不够好,怕自己别人觉得自己配不上他要给她的那些东西让他被后世嘲笑。
如今看来,这些年,她是多么的自以为是,多么的自作多情。她以为他将要给她的那些东西,根本不存在。
那他为什么又要把她捧得这样高,给她那么多的希望呢?
或者和她猜测的一样,她不过是另一个二兄顾明晖,只是她身为女子,天然不占优势,所以纵容得更加肆无忌惮一些。
摆在她前面的,是怎样一条路啊!
放眼望去,茫茫四海,一片荒芜,高声喊叫,不见回应,只有自己的声音,四于虚无中荡来荡去。
没有前辈,没有后人,天地之间,只剩她一个,形单影只,孤独潦草。
她必是要死无葬身之地了。
顾明宸知道,自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叛逆者,与荣昭长公主还不一样。
顾杳看似大胆,实际上很有分寸。她只想着自娱自乐,再掌握一点儿权力,让人忌惮就好。
自己不同,顾明宸也不知道为什么,她好像从天生下来就觉得,自己理所应当,就要得到最好的。
权势,财富,名望,一切。
她本应……坐在最高的那个位置上。
但。
但现实是,她像个囚徒,脖颈四肢都拴着链子。
挣脱无能,斩断不得。
天好像把她生错了,她不应该来到这个世界,她来错了地方。
顾明宸恍恍惚惚地,漫无目的地乱走。
过了好长时间,才在冰凉的夜风中,回过神来。
然而此时,她发现自己迷路了,她不知道自己走到了哪里。
前面是一条深长的巷子,有车轮转动的吱呀声传来。
顾明宸回过头,看过去,就见那深长的巷子里,一辆板车正被人拉着往前走。板车上满满当当,四五具尸体。
一开始她没看清,以为是拉得什么牲畜。直到一具尸身无声无息地从板车上落下来,掉在了路上。
拉车的是个身材佝偻的太监,他如此沉默,也太累了,只顾着闷头往前走,根本没有发现有一具尸体从身后的板车上落了下来。
顾明宸停下脚步,怔怔地盯着那尸体看。
深浓的夜色里,明月高悬。
清明的月光,竭尽全力穿过厚重的宫墙,也只能把这深长的巷道照亮一半。
借着这一半月光,顾明宸看着那掉落在里地的尸体。只见它上半身着衫,下半身赤/裸。半趴半覆着,看不出男女。那赤/裸的皮肉,被月光分成了两半,一半白得像雪,和着月光,仿佛随时要飞到天上,一半深沉晦涩,被阴影吞噬,融进了血口一样的沉重红墙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