杜时笙莞尔一笑,找了个其他的理由搪塞道:“儿是用来煮茶的。此前曾在书中看过,梅天多雨,雨水极佳。蓄之瓮中,水味经年不变②。儿想着,这清润的梅水若是用来泡淮南茶,似是十分相得益彰,故突发奇想,想蠲些梅水。”
何青恍然大悟,眸中闪过一丝欣赏,笑道:“杜娘子果真巧思过人,淮南茶的清香淡雅,若用梅水来煮,仿若将夏日的水流清影,都带入了茶中。仅是想想,便觉诗性大发!”
杜时笙见他当了真,有些心虚道:“围炉煮茶,吟诗作对,是儿郎们的雅事。儿不过是,茶一碗,酒一樽,熙熙天地一闲人,粗浅煮来喝一喝便罢。”
正说话间,阿泰从厨房出来,见到何青来了,急忙赶上前问候道:“何郎君,好些时日没来小馆了,可是近日书肆生意繁忙?”
谁料,何青闻言,面色僵了一僵,勉强扯了扯唇角,说道:“还好,一时被其他事绊住了。”
杜时笙和阿泰见状,相视一眼,皆知何青怕是遇到为难事了。
二人正欲关心一番,却见何青揉了揉额角,对杜时笙说道:“某今日来,是想来问问,娘子书稿的最后一卷若是已整理完毕,便可以准备刊印了。尽早刊印尽早售卖,以免日子久了,再生出些旁的事来。”
杜时笙听他提起话本子,自然心中欢喜,可又觉得何青面色怪怪的,又似话中有话,便问道:“何郎君,旁的事是何事?”
何青微微一笑,说道:“某是说,已有……已有人来问娘子的书了,若是拖得久了,万一阅书之人没有耐心等待,如何是好?”
说到这,何青想起了那张明媚而灿烂的笑靥,不禁眉心一跳,头痛更甚。
杜时笙沉浸在有了读者的喜悦中,未曾注意到他微妙的表情,只笑盈盈道:“儿这几日便给郎君送去!”
何青见她面上因欢喜而生出的淡淡红晕,心中烦躁被瞬间扫平,唇角微微扬起,轻道:“杜娘子,小馆里的菜单子,也有些时日未曾写了……”
杜时笙微微一怔,看着柜台上那张菜单子,上面是魏修晏的字迹。这是前几日,自己主动央他写的……
思及此,杜时笙垂下眸来,纤长的睫羽微微轻颤,遮住了她眼底的柔光:“不必了,儿……儿家里人已帮忙写了。”
东西两院原本是一户宅子,说他是家里人,倒也不是不行。最重要的,左右也没别人听见,杜时笙面颊上微微一红。
何青顺着她的视线瞧去,只觉那张菜单子甚为刺眼。
他知道,这是那人的字迹。
有好几回,他傍晚来清欢小馆之时,都见过她与魏修晏有说有笑的模样。在他面前,她有着平日不曾展现的娇俏,一颦一笑,都是那般灵动调皮,仿若一个小女孩。
她为何说这是家人写的?
何青收回视线,心中那种莫名的不安,越发强烈。温二哥的话,犹在耳边,可想起近日自己的一身罗乱,他便觉此时并不是表明心意的最好时机。
“杜娘子,可识得会宾楼的王掌柜?”何青按捺住心头的纷乱,说明了今日的第三个来意。
一听到“王掌柜”三个字,少女俊俏的面庞上,闪过了一丝厌恶:“听说过。何郎君怎的忽然问起他来?”
何青心下明了,王律定然是来找过她的麻烦了。他压下心中怒火,眸色沉沉道:“某只是听闻,会宾楼在食肆圈子中,口碑不甚好,特地提醒娘子多多提防。”
何止是不好啊!杜时笙幽幽叹了口气:“多谢何郎君。”
“杜娘子,某告辞了。”何青温润一笑,解铃还须系铃人,有些事情,他终是要去面对的。
何青一离开,阿昌便要进小馆去。谁知,此时又有一身材高大的胡人,急匆匆进了小馆中。
“你是——杜娘子?”那客人一进入小馆,便指着杜时笙欣喜道。
杜时笙打量了一番那人,只见他身着一身酱紫色胡服,身材高大,深目高鼻,面向英俊不凡,看着似有些面熟。
“客人是……”杜时笙一时想不起来。
见杜时笙面有疑惑之色,那客人笑道:“我是霍加,葛萨的朋友,打马节时,在丹心楼见过杜娘子。”
原来是他。
这个霍加,便是打马节那日,在丹心楼里邀自己共舞的辛巴族男子。
杜时笙忙笑着拍了下额头,道:“瞧儿这记性,竟一时未想起来。”
霍加大度地摇了摇头,捡了一张门口的桌子坐在旁边,看着杜时笙铺中缸瓮皆出的场景,问道:“杜娘子这是,要搬家?”
杜时笙哑然失笑:“不是搬家,儿只是续些梅水。”
“梅水蓄来做甚?”霍加好奇地问道。
杜时笙面色一僵,为了掩饰魏修晏已然回京的事实,谎言的球已然越滚越大,她只能硬着头皮继续编下去。
“梅水最为甘甜顺滑,甚至可胜山泉。”她舀起一勺梅水,让其从瓢中涓涓流下,闻着微微的泥土香气,一脸陶醉道,“急取黄梅雨,瓦铛亲灌引。烹来满碗香,瑟瑟泛云影。③”
茶痴汪士慎的名句,也是杜时笙穿越到大稷之后,才逐渐体会到其中的心境,想来,这也是茶叶蛋水的功劳了。
霍加听杜时笙将梅水煎茶说得这般精妙,倒有点好奇了,问道:“杜娘子,可否给我用这梅水煮一壶茶来品鉴品鉴?”
“郎君请稍后,儿这就命人给郎君备茶。”杜时笙笑道。
陆羽煎茶法,有九个步骤,备茶、备水、生火煮水、调盐、投茶、育华、分茶、饮茶、洁器④,若是按照这个步骤来泡茶给霍加,怕是霍加要在这店中坐上半日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