下葬的当天下午,送走宾客后,沈芝书在傍晚六点左右赶往机场。
她走之前有交待过江巡一些事项,公式化的口吻,事后江巡怎么也回忆不起来她具体说了什么,脑海中只有她穿着黑色粗花呢外套的样子,嘴唇翕动,胸襟前的白花像一只欲飞的白鸽。
从外公停止呼吸到下葬的这几天里,江巡的情绪稳定,没有出现大的起伏。
睡前他看了会儿电视,戏曲频道又在播外公最喜欢的京剧《穆桂英大破天门阵》。
晚上他梦到了外公,他穿着中山装,拄着拐杖,走在河的对岸。
江巡大声喊他,想要跟他再说点什么,却一直追不上,无法过河。
梦境里的道路与河是扭曲的,漫长没有尽头,他明明已经跑得那么快,撑着拐杖的外公却始终走在前头,不肯停下来等他。
脚下野草和荆棘藤蔓越来越高,没过头顶,外公从眼前消失了。
梦里声嘶力竭呼喊的窒息感蔓延到了现实,江巡醒来以后头很痛,太阳穴一突一突地跳。
他蜷缩在床上,大半边被子掉到地上了,用力地喘气,像搁浅后濒死的鱼,密封罐头似的房间里响起他粗粝的呼吸声。
外公去年的第一年里,江巡经常做类似的梦。
他频繁地梦到他。
经过时间疗愈之后,吊诡离奇的梦境逐渐消失,周期延长,外公逐渐变成了被相册框住的影像,变成画里的松涛云雾,和天上的星。
江巡重新适应了安静且有点孤单的生活,一直到后来在七芽山遇到赵商商。
三花在外面挠门,发出叫声,表示它想要进去。
江巡不开画室的门,它估计赖在门口不会走。江巡想到现在住在外婆房间的沈芝书,把猫抱了进来。
“嘘,安静一点。”
他把猫放在膝上,捏了下它软软的爪垫,“你该睡觉了。”
三花尾巴扫了两下,躺在他腿上梳毛,丝毫没有要回自己窝睡觉的迹象。
江巡在手机上搜,“小猫为什么大晚上不睡觉。”底下有条答案,“可能猫随主人。”
于是他没有再继续寻找答案了,网友并不一定靠谱。
这一晚江巡失眠时,继续画了红衣女侠和书生的故事后续,听了半小时左右的电台相声,听到后面,他觉得一般,关闭电台,改而听起了之前赵商商说相声留下的录音。
想到赵商商,江巡没由来地高兴了一点。
江巡想要拨动时钟,迅速过度到明天,换上校服,背着空书ᴶˢᴳ包去上学。
他并不热爱这项集体活动,也尚未建立起对十五中的深厚感情。
但他可以在9班的教室里看见赵商商。
赵商商爱睡懒觉,但从不迟到,品质良好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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早晨,江巡继续在餐桌上吃清淡的营养餐。
古丘成送他去学校的路上经过一家炸鸡店,把车停在路边,进店怒点了几份炸鸡汉堡和许多炸串。
江巡看他手里拎的大袋子,问:“你吃得完吗?”
古丘成不好意思地笑:“实在太馋了,没控制住,一下就点多了。”
“分给我,”江巡说,“我带去学校。”
“你想吃?”古丘成感到不可思议。
“给商商。”江巡说。
古丘成觉得可行。
赵商商今天到校比江巡迟,看见自己课桌上有袋子,直接看向江巡的座位,第一反应就是他给的。
“古叔买的。”江巡说。
赵商商啃起了汉堡,味道不错,“古叔买炸鸡汉堡当早餐吗,是不是不太健康?”
江巡:“他最近吃得太健康,想放纵一下。”
赵商商以为古丘成前阵子在减肥,所以才注重饮食健康,“那他可不能报复性饮食,不然前面的苦就白吃了。”
江巡没有解释是因为沈芝书的到来,导致了他和古丘成的生活发生变化,只是说:“好,我提醒他。”
赵商商要去开水房接热水,从江巡手里顺走了一个茶包,里面有红茶的清香。
江巡拿着水杯也跟着去了。
这几天气温回升,金灿灿的朝阳清溶溶地映在玻璃上,把开水房变得温暖。
赵商商边接水边跟江巡闲聊,“阿水发布了新的游戏视频,你有没有点赞?”
江巡掏出手机给她。
赵商商拧紧保温杯盖,接过手机,江巡设置的锁屏密码极其简单,是六个“1”,她早就知道了。
手机里装的应用也少,她快速找到了清风TV的APP,点进去,用江巡的账号给程水点赞和吹彩虹屁。
“以后阿水火了,其中也有你添的砖。”
“你觉得她会火?”江巡只是单纯疑问。
赵商商总是对程水非常有信心,“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啦,她打游戏那么厉害,而且她又喜欢打游戏。”
她太笃定,说的好像都是真的一样。
赵商商把手机还给江巡,熄灭前一秒,看见界面上多了个俄罗斯方块和消消乐。
“咦?”她问,“你新下载的吗?”
她记得之前没有。
“嗯,昨晚下的,”江巡说,“用来打发时间。”
赵商商看了看他,“你这两天有点奇怪。”
“哪里奇怪?”江巡问。
她想了想,“说又说不清楚。”
走出开水房,太阳迎面照得赵商商睁不开眼睛,她倒退着往教室走。
“商商,”江巡拿过她手里的保温杯,两人的影子斜斜地在白墙上拖长。“这周五我可能得请假。”
“怎么了?”赵商商觉得突然。
“陪我妈回宴市处理点事情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