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陛下命臣去凰台,不就因为秦王殿下在凤台么?”觉空笑道,“殿下不爱见外人,可臣又不是外人。”
姜敏搁了笔,走到案前坐下,“阿兄难得来一回,用过饭再走——预备了阿兄爱吃的莲叶冷淘,今日还有荔枝酥山。”
觉空原要回绝,听到“荔枝”二字改了主意,“臣谢陛下赏饭。”便把袖中的东西取出来,隔案奉上。
姜敏接过,翻一下,“这是玉契——族身应也得了?”
“是。”觉空道,“记在父亲名下,如今同臣是兄弟,同陛下亦是表亲了。只是殿下声名太显,不好易名,仍然记作青臣——等殿下大安,走一回西堤,往宗祠磕个头便成了。”
“魏青臣。”姜敏盯着玉契上的名字,满意点头,“这个好。”
“陛下可同殿下提过此事?”
“还没有。”姜敏道,“自陵水回来便卧病,原想叫他歇上半月,他又不肯,白日往鸾台理事,夜间总作烧,人都虚亏了——这等事不必同他商量。”
“陛下好歹提一回。”觉空道,“以臣所见,殿下未必乐意认宗——若不同殿下商议,说不得另外生出枝节。”
姜敏原是极笃定的,闻言倒不那么拿实,正等说话,内侍送冷淘来,便停住。所谓莲叶冷淘,以绿豆和面,模子抠出碧绿的莲叶形状,煮熟过凉,配冰,淋上小料——夏日吃着清新爽口,犹是相宜。
觉空咂舌,“冷淘做出这等意趣,还得是在宫里。”便告个罪,自拾箸吃饭。
姜敏转头,“里头也送的这个?”
“殿下还没醒。”内侍道,“也吃不得这个——孙院正不让用冷食。”
姜敏点头,便也吃饭。二人一时吃毕,内侍又呈上荔枝酥山——底下铺冰,上头盖酥,辅以切碎的荔枝小块。觉空大呼畅快,飞速吃完一盏,“臣今日不来,倒要错过,不知陛下有此等好物——陛下好歹记着臣。”
“昨日才送来的,原想给阿兄送去——就这么巧,阿兄竟要过来,便留着等阿兄。”姜敏站起来,“阿兄难得入城,必有友朋需见,不必陪朕了。”
“陛下这是在撵臣。”觉空也起身,“臣确是有事,如此等见一见殿下便去。”
“这次罢了。”姜敏道,“昨日半夜烧得厉害,眼下都还没醒——不见他今日连鸾台都没去?”
觉空道,“殿下根骨不足,还需好生将息。”又道,“等大安了,仍需走一回西堤——回来才好公诸天下。有西堤魏氏在后,物议应能消减。”
姜敏不答,“眼下酷暑,便在宫里亦是七病八灾,等能走动,还不知要到何时——不如简便些。”
“阿俭虽然为族长,但我族中耆老名宿也实在众多,人不露面便做西堤子弟,难以服众。”又道,“当年魏肃公在白节还收了一个,陛下知道的,就是如今的魏昭都督——阿俭命一并补了族身玉契。阿俭的意思,二位一同去,一并开祠认宗。”
第69章 早死了
姜敏仍然摇头,“性命要紧,再等等。”便起身同觉空一同出去。送走觉空回来见男人倚在案边,手里握着刚送来的玉契。盛夏时节男人只拢着件薄薄的青绸氅衣,赤着足,散着发,衣袖随着动作堆在臂间,露着线条秀丽的白皙的手臂和消瘦的双足——
举止超逸,实有魏晋之风。
姜敏退一步倚在门上,含笑盯着他。男人又看了一时才察觉,怔住,“陛下在看什么?”
“自是看你。”姜敏走近,“你在看什么?”
男人一见她便身不由主依附过去,扑在她肩上,手臂绕到身后,拢着她腰线,“我醒来不见陛下……竟慌得很……就到这里来寻陛下……”
姜敏掌心在他颈上摩挲——微凉,热度退了。侧首吻在他耳廓那枚朱痣上,“阿兄进宫来,刚陪他吃饭——你一日没吃东西,饿不饿?”
男人被她亲吻便觉欢喜,闭着眼睛任由她施为,沉迷中间或发出一点粘腻的鼻音。未知多久终于寻回一丝神志,“玉契是觉空大师送来?”
“甚么觉空大师?”姜敏道,“是我阿兄——难道不是你阿兄?”
男人怔住,唇边漫出笑意,“总要等……正式拜见过,才敢这么着。”便道,“陛下不该为难……为难阿兄……我声名如此……怎么能入西堤,使不得。”
姜敏不答,“甚么声名?”
“陛下……”男人道,“我什么不知道……”
自从旨意下发,姜敏一面命林奔约束,一面刻意地控制他行踪,每日只在凤台和鸾台间转——应不至于当面听见甚么流言。便道,“没有的事。”
“我都知道……”男人重复,“我什么都知道。”停一停才又续道,“我不在乎……我若在乎……活不到今日。我有陛下,他们说什么都是不怕的。”
姜敏沉默。
“我虽不在乎,却不能连累西堤。”男人道,“魏肃公是我义父,亦是我恩师,不能报答已是惭愧……怎么能以西堤数百年清名为我庇佑……陛下不能这样。”
枉费自己日日同他厮混,竟不如觉空看他精准。姜敏抚着男人消瘦的脊背,“魏昭也要入族了。你和他都是魏肃公亲传子弟,何必如此拘泥?”
“阿弟不一样。”男人道,“阿弟自幼流落白节,已不知父母是谁,是魏肃公收留他,阿弟名姓都是出于魏肃公,他归西堤,在情理之中——阿弟身世可怜,我却是有父母宗族的。”
你那宗族还不如没有。姜敏总算忍住,“福祸相依——魏昭身世可怜,却也正因如此才得了机缘师从魏肃公,习得文韬武略,为朝廷一方大员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