姜敏立着,低着头看他,半日拿定主意t,便叫一声,“来人。”
董献听她语气不善,以为自己死期已至,瘫在地上,瑟瑟发抖。狱守大步走到近前,“陛下。”
“命人将这厮押往伊州居住。”姜敏说完,转过头向董献道,“记着,再在中京露面——天下虽大,无你活路。”
“奴记着了。”董献捡回一条命,急急磕头,“奴今日便出京,即刻便出京,奴这辈子,便下辈子也不回来——奴谢陛下饶命。”
姜敏出辅察司狱已是夜间,中京夜禁,御街空无一人。内禁卫簇拥着皇帝散马回宫。期间遇见巡城值守的御林军,看见内禁卫唬得不敢近前,远远避着,跪地行礼。
凤台只有徐萃迎着,虞青臣仍未回。姜敏皱眉,“内阁怎的还没散?”
“应是高兴,过节么。”徐萃道,“殿下中途回来寻陛下呢,想是要禀告此事。”
姜敏怔住,“他中途回来?什么时候?”
“也就是刚出去一个时辰工夫便回来了。”徐萃道,“进门便寻陛下,不见陛下才又走了。”
姜敏除衣裳的手停下,仍拢回去,“内阁在何处过节?”
“因为殿下主持,不曾去远,就在北御街外仁政坊那个百花楼。”
中京宵禁只禁诸坊间,坊内是不禁的——耽误到深夜,说不得要到明早。姜敏道,“去吩咐车辇,朕去仁政坊。”便往外走。
夜深街市无人行走,车行飞快。此时已是深夜,仁政坊内烟火廖廖,只有百花楼仍然灯烛高烧,人声笑语直冲天际,热闹非凡。
姜敏命车停在暗巷,又命内禁卫入内探看情况。不一时回来,“殿下醉了。”
皇帝在此,寻常酒醉必定已经带回来。姜敏听得皱眉,倾身下车,往百花楼去,内禁卫唬得跟上。楼丁见衣饰夺人的一群甲士簇拥着一名年轻女子走来,唬得不敢拦,只道,“贵客来吃酒么?”
姜敏见楼中吵闹不堪,转头问,“在哪?”
内禁卫道,“内阁包了后院。”
“竟是内阁的贵客……实在失礼,只是客人们都走了,贵客这是——”楼丁眼见劝了无用,三两步蹿到前头引路,“确是都走了,只有——”
话音未落,便听一人叫道,“我不走——不许碰我——不走——”
姜敏闻声止步,“出去等着。”
楼丁还不及说话,被内禁卫攥住衣领,强拖出去,内院门在他眼前合上。
姜敏立在门边,便见齐溪攥着男人从内出来,男人醉得满面酡红目光散乱,细瘦的身体用力沉着,挣扎着不叫拖拽,口里糊乱地叫,“不走——我不走——”
齐溪已经看见姜敏,硬着头皮劝道,“夜已深了,大人们都回了,殿下回吧——”
“回什么?”男人叫道,“我回哪里——我就是个孤魂野鬼,没地方去——”又抻着颈子叫,“我就是个孤魂野鬼,不许碰我——我不走——”
齐溪见皇帝脸色难看,急出一头汗,索性不管,强拢着男人身体,半扶半抱地往外。男人醉得不能完全控制身体,悬在齐溪身上。夏日衣衫极单薄,衣料堆在臂间,男人细白的手抻着,指尖在半空胡乱抓握,溺水也似,口里仍在叫着,“我没有家——我不走——叫我死在这——死了才好——”
姜敏听得皱眉,提步走到近前。男人目光迷离,恍惚间看见姜敏,立时便将“不走”这件事抛诸脑后,不管不顾扑身上前,拢住她脖颈,醉得滚烫的面庞贴在她颊畔,“陛下……你怎不要我了……”他说一句便觉委屈难当,哭起来,“你怎不要我……你不要我……不如杀了我吧……”
男人悬在皇帝身上,齐溪只得松开他。男人醉得糊涂,失去扶持便稀泥一样往地上坠落。姜敏张臂挽在他腰际,发烫的体温漫过薄绸衫子熨着她。姜敏皱眉,“他吃了多少酒?”
齐溪不敢应,“劝了……却劝不住。”又道,“阁中大人也劝了……臣原想带殿下回宫,殿下只不肯。”
男人听不见,呜咽道,“你怎不要我……你不要我,不如杀我……我死了罢了……”
听这话还是愿意回去的——姜敏简直不想说话,“车在外头,你背他。”手臂一展将男人推过去。男人失了依恃,越发挣扎起来,“你不要我……杀了我……你现在就杀我……”
齐溪得了旨意便无甚顾忌,不顾男人挣扎,强揽着他往外走,男人不住地挣扎,发髻散落,黑发铺满脊背,轻薄的衣料皱作一团,细而瘦的腰线明晃晃地露着,一握即断的模样。
姜敏紧走数步,除去自己薄绸斗篷将他兜头罩住,男人在崩溃的挣扎中嗅到姜敏气息,竟安静下来。齐溪隐秘地松一口气,负着他疾步出去。
姜敏要走,忽一时转念回去,果然内阁参政孙轶在内。孙轶原避着,见皇帝过来急忙上前行礼,“陛下万安。”
“内阁夜宴不是散了——你怎的不走?”
“臣乃内阁阁臣,又是殿下下属,殿下酒醉,臣不能开解已是无能,怎敢独自离去。”孙轶道,“殿下心绪不佳才致酒醉,陛下勿怪。”
“他怎么了?”
“殿下原不肯饮酒。”孙轶答非所问,“内阁节宴只一个时辰便散。臣因未曾饮酒,留在此间相送同僚——不想殿下回来,才至此时。”
姜敏猜出大概,“你既知分寸,便当少言。”便把腰间悬着的玉璧取下,“这个赏你。”
“臣谢陛下赏赐。”孙轶接在手里,忽一时道,“殿下心中忧惧至深,应不敢同陛下明言,臣今日既听见——斗胆替殿下恳请陛下哀怜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