秦王摆明不给高泽脸面,再来走动便是自取其辱,说不得还要触霉头——便都躲着。连原本正常往来的当地宗族里正也不肯露面,竟比虞青臣册封秦王前还不如。
虞懋早有不满,原想趁着问礼这事卖秦王个人情,缓和缓和,听见这话只觉秦王甩他脸面,忍气吞声道,“去——请殿下起身。”
“谁敢。”虞峰臣冷笑,“谁也没修得铜头铁臂,得罪了秦王殿下,板子挨得起吗?”
亲哥都这么说,虞懋只得作罢,重重叹一口气,引众人静立等候。九月天仍然热得邪门,众人散在阴凉处躲避。午初时分前哨过来通传,“册封使便要到了。”
虞懋命众人列长街等候,又道,“册封使要到了,去请殿下。”族人去了三四拨,只不见秦王殿下踪影,虞懋一时间怒从心头起,若不是人家有皇权在后,简直想撂挑子不干,只得忍着,顶着烈日忍着脾气等。
总算册封使仪仗到。刘轨下车近前,含笑扶起虞懋,“日后便是自家亲族,虞老何需多礼?”
虞懋道,“刘相奉旨册封,便如陛下亲至,乡民等怎敢轻慢?”便往里让,“乡民天不亮便开宗祠告知列祖列宗,刘相可往宗祠宣旨。”
刘轨四顾一回,“怎不见秦王殿下?”
第83章 问礼
虞懋冷笑,一言不发。刘轨心知有异,想囫囵带过,转头见内禁卫都督魏钟过来,远远立住,向他拱手施礼。
魏钟是皇帝近臣,官阶虽然次着他一等,却是正经封户功臣。刘轨在他跟前不敢托大,回礼,“魏都督怎的在高泽?”
“下官奉旨随侍殿下来高泽,来迎刘相。”魏钟道,“殿下连日劳顿,今日暑热,实在走动不得,只得由下官代殿下相迎。”
刘轨早知那位殿下是纸糊的身架子,见怪不怪道,“既是如此,速速问礼,好叫殿下早些回去歇着吧。”
虞懋原想在内阁次相跟前给虞青臣上点眼药,不想不止刘轨,京里来的两位朝廷大员无一人带出恼意——越发恼恨,又无计可施,只得默默忍了。
一行人走到祠堂,便见秦王顶着日头等在阶下——初看只觉瘦得可怜,走近便见面白如纸,颊生飞红,瘦弱可怜模样。
刘轨心下打鼓,疾行往他身前行礼,“今日暑热,殿下脸色不好,且回——此间有臣看着,必无碍的。”
虞青臣不答,“问礼吧。”
虞氏众子弟入祠堂,自虞懋往下,依长幼列序跪一地。因为人数众多,列序又繁琐,排布妥当已过去小半个时辰。刘轨一众人都排布清白才走到祠堂神位前头,展开皇帝诏书朗朗诵了——
无非说些虞氏一族如何靠谱像样,如何家风清正,虞青臣本人如何能干忠心,如何劳苦功高——皇家欲聘其为王君,如此云云。
这就不可能不答应。虽然如此,但装模作样的流程还是要走的。虞懋亲自主持,龟甲问卜——第一问天地,大吉,第二问祖宗,又出一个上上大吉。
祠堂闷热,刘轨百无聊赖地看着老头子走流程,渐渐走神到琢磨今日回京还是等明日一早。
两问已毕,第三问父母——虞青臣早年父母双亡,便由兄长代劳。虞懋唤了虞峰臣到神主位前,把旨意的内容又重复一遍,问他,“青臣已无父母——长兄如父,此桩婚事依峰臣之见可宜婚配?”
虞峰臣跪着,突然转头,目光挑衅地停在人群中笔直跪着的虞青臣面上。秦王殿下跪了这半日,一张脸白得鬼一样,仿佛转眼就要晕过去。
刘轨见虞峰臣神色不善,恐怕横生枝节办砸差事,走一步近前,加重语气,近乎威胁道,“虞氏子弟虞青臣才干容貌俱是上品,皇家欲聘为王君。虞青臣既已无父母,可由你虞峰臣代为相答——可宜婚配?”
“陛下欲聘,乡民等自然无话可说。”虞峰臣道,“可乡民仍然记着双亲有一事挂心,若不能圆了双亲心愿,即便今日乡民斗胆代双亲应了,百年后九泉之下得见双亲,亦逃不过被辱骂的下场。”
这是豁出去了——刘轨一滞,见秦王垂着头,事不关己僵滞模样。只得自己设法,硬着头皮问虞峰臣,“是甚的心愿?”
“乡民兄弟三人,三弟自幼体弱,最受双亲疼爱。”虞峰臣道,“当日母亲病榻之前,乡民答允母亲,看顾三弟直至终老。可如今——”他停一停道,“三弟无故下狱,至今仍然缉拿在中京府狱,乡民若全然不提异议,九泉之下实在不敢得见双亲。”
刘轨自做册封使,长久不在中京,不知底里,闻言道,“此事同问礼有甚关系,如何你无异议,便不得见双亲?”
虞峰臣道,“正因大人今日所问之虞氏子弟——当今秦王殿下,就是缉拿我弟之元凶。乡民自幼受圣人教诲,忠孝二字绝不敢违逆。陛下欲聘虞青臣,乡民不敢有异议。大人命乡民代呈双亲之意,乡民亦不敢违逆双亲擅自答允。”说着便砰砰磕头,“求大人,求族长,勿以此为难乡民。”
一段话把忠孝二字顶在前头,连治罪威胁都寻不到下手的地方——刘轨顿觉棘手,紧张地看人群中跪着的秦王。便见秦王殿下终于抬头,却是目光发直,魂不守舍模样,隐有恍惚之意。他知道秦王身上隐疾,恐怕闹出好歹,差事不济,回去必要被陛下斥责。强压惊慌道,“是否枉法自有衙门定夺,你什么意思?如何就知你双亲定然不允?”
虞懋忍了一日的恶气寻着出口——沾不了秦王的光,难道不能叫他难受?左右有虞峰臣在前作死,寻不到自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