军校一惊,转过身,全作自己瞎了。
薛焱乘黑暗带秦王登御辇,姜敏随后登车,“林奔府中人接着审问——旁的都收了。有人问今日事,只说秦王昨日独自往小卧佛寺烧香,今日已经回宫,全是误会。”
秦王狼狈到这般田地,确实也不能叫外人知晓。薛焱拱手道,“陛下放心,臣晓事的。”
姜敏道,“今日此间值守军校将士一例赏银五两,以慰辛劳。”便命御辇,“回宫。”
车帷从外坠下。姜敏点了灯,蜷在地上的男人四肢神经质地挣动,艰难撑起眼皮。姜敏凑近,“虞暨。”
男人仰着脸,怔怔看着她。姜敏抬手将男人泥泞纠结的发捋到耳后,露出白皙光洁的面庞,“你这厮……怎的把自己弄到这般田地?”
男人张口,只有喉间一点嗬嗬的怪音。姜敏俯身拉他倚在自己臂间,空着的手兑出一盏温茶,喂到男人干作一块硬壳的唇边。男人渴切地埋首,便抻着颈子,如饥似渴地下咽。数盏温茶入腹,男人头颅沉倒,抵在姜敏怀中,喃喃道,“我有陛下了……才敢……这么狼狈……”
姜敏正放盅子,闻言指间一颤,茶盅翻在案上。她也不去扶,拢住脖颈抱着男人头颅,俯身吻在他发烫的额上,“你这厮要吓死我——”
男人在她的亲吻中依恋地闭目,感觉她柔润的唇吻住自己干裂的躯体,不住崩裂溃散的躯体被她慢慢弥合,便又一次生出新鲜的生机。男人沉着眼皮,在令人安心的黑暗和亲昵中肆意地享用着她的爱怜——既是被她爱着,不论到哪种田地,没有放弃的道理。
男人深陷在她怀里,渐渐额上令人沉溺的亲吻消失,便恍惚抬手,攥住她,“别走……再多些……”
姜敏停住,“什么?”
“再多……”男人睁不开眼,喃喃道,“再多些……爱我吧……”
姜敏一滞。
“我什么都没有了……”男人早烧到可怕的程度,足不能移,手不能抬,目不能视物,魂魄无根地在即将分崩离析的残躯四周游离——早在莲台他就该死了,却舍不得。
他勾着她,放纵自己把不堪的心肠都剖白给她看,“什么都没有……什么都做不成……我只有陛下……陛下……再多些爱我……”
姜敏听得不住皱眉,“在胡说些什么?”她贴在男人滚烫的耳畔说话,指尖捋着他嶙峋的手臂,忽一时心中一动,恍然懂了,“你说什么做不成,什么办砸了——问礼?”
男人其实已经听不见人声,只在黑暗中不住喃喃,“再多些吧……”
第88章 阶下囚
孙勿酣眠中被内禁卫砸门唤醒,睡眼惺忪起来,几乎被内禁卫押t着往凤台,衣裳都是一路走一路穿着。进门不及给皇帝请安,抬头便见往高泽问礼的秦王殿下气息奄奄躺在枕上,满身泥浆子,好似刚从哪个地窖子里捞出来。
秦王失踪的事其实知道的人不多,孙勿一个院正,除了诊病不关心朝事,便连风声都没听见一星半点。骤然看见惊得瞳孔地震,“殿下这是怎的?”
皇帝循声从后殿转出来,居然也是满身泥泞模样,“应是冻着,你去看看。”
三伏天热得都在下火了——冻着?孙勿一时无语,走到榻前跪下,攥着秦王瘦得可怜的一只手诊了半日,“怎的又闹得危殆至此?”
姜敏立在一旁,“怎么?”
“殿下不止冻着,应已有数日不曾进食水——再耽搁些工夫,好歹要饿出个好歹来。”孙勿忍不住吐槽,“秦王殿下冻饿致病,如何对得起陛下盛世河山?”
姜敏一滞,“比莲台那一回如何?”
“那是强多了。”孙勿道,“症虽重,殿下求生之意却强烈——但凡病人有这一样,怎的臣都有法子医治。”便道,“臣给殿下用针压一压热度,等进了饮食汤药,再看情形。”说完等一时,不见皇帝主动回避,总算记起人家早年就不回避,如今都要成礼了,当然更不要指望。
便揭了秦王身上被污泥粘得干巴的衣衫,露出白皙单薄的胸脯,瘦得可怜的一段腰线。
秦王有所觉,昏晕中不住皱眉。他呼吸极重,胸腹处随着呼吸起伏深深塌陷——这样单薄的一个躯壳,看上去不要说魂魄,仿佛连脏腑不能在这寻到容身处。孙勿忍不住道,“等殿下醒转,务必要好生安养,否则——”剩下的话便不肯说。
姜敏不答,只沉默地听着。
孙勿取了针,轻车熟路针地在任脉入针。男人初时无甚反应,渐渐察觉疼痛,便哭叫起来,又抬手挣扎。姜敏走到近前攥住,男人勉力撑起眼皮,“陛下……”
“是我。”姜敏道,“孙勿在给你用针,你且忍一忍。”
男人听懂了,垂着眼皮,咬着牙,生生捱着——不时被疼痛激得不住地发抖,却因为连日不进食水,连喘息都觉疲累。姜敏攥着他的手,“是我粗心,你是不是饿了?”
男人半日摇一下头,又极轻地点一下——虞暨是多么要脸的人,如今太平盛世,闹到当着她的面承认饥饿。姜敏听着只觉酸楚,“既如此,孙勿在这里,我去给你拿些吃的——”
“不。”男人抬起湿重发沉的眼睫,“等一会使得,陛下别走,别留我一个人。”
他此时模样断然是不能叫外人入内的。姜敏正为难,孙勿听见,收了针道,“殿下既醒转,先用汤药——臣今日在外值夜,等会再来。”主动走出去传膳。
姜敏用锦被将男人裹住。徐萃送热汤食进来,姜敏连人带被裹紧,只叫他倚在自己臂间,另一只手从徐萃托着的玉碗中舀了热汤食喂他。男人虚弱至极,吃一口要停下喘一时,用下半碗肉羹,又服了汤药,终于激出一点微薄的汗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