姜敏回去,男人靠在枕上出神,果然气色恢复许多,只是呼吸仍重。听见脚步男人仰起脸,“不敢请问小姐高姓?”
“萍水相逢,不用问了。”姜敏道,“我非中京人,年后便出京,必定不会再见。”
男人沉默。
魏钟送粥进来,姜敏接过来给他。男人极轻声地说一句“多谢”便接在手里。男人低着头慢慢吃粥,他吃东西的样子极其秀致,举手投足自生一派风流——毕竟是高泽虞氏子弟,即便落魄仍有余风。
姜敏看着他吃完,“前两日你昏着,我同你说的话未必听清——陛下震怒,你父亲的案子无有转圜,不要再去寻赵王。”
男人许久应一声,“是。”
“你也不必太过忧心。”姜敏道,“王垂是附逆,他的家眷都未斩首。你家连拥逆都算不上——至多定一个流放,三年五载说不定就能回京。”
“至多?流放?”男人极轻地笑起来,“说得好生轻易。”
“祖皇帝龙潜时都曾流放至庭州,你们家便流不得?”姜敏冷笑,“人生起落寻常事,寻死觅活有用吗?”
男人道,“我想睡一会。”说着不等姜敏言语,自己闭上眼睛。他仍在烧热中,瞬间便昏睡过去。
姜敏在旁坐着出了半日神,正待离开,男人忽一时头颅挣动,手足起舞,仿佛被什么捆缚,殊死搏斗——锦被被他掀往一旁。姜敏抬手按住,只一触便觉不忍——还是在发烧。叫他,“你醒醒——”
男人不答,咬着牙,沉默而又坚决地反抗。
“醒醒——”姜敏加重语气,“虞青臣——”
男人猛地睁眼,猩红一双眼死死盯住她,咬牙切齿道,“为什么是我?”
男人一把攥住她,语调瞬间拔高,变得凶狠,“你知道她要什么——为什么要我去?为什么是我?”男人目光发直,问完眼皮下沉又睡过去,只有攥着她的手臂慢慢往下坠。
姜敏握住,塞入被中。
这一段话问完,男人心中垒块消除,慢慢睡沉了。姜敏看着他,手掌仿佛有了自己的意识,便贴在他额上——触手光滑柔润如暖玉。
男人皱眉,昏睡中头颅转动,在她掌心极轻地蹭一下,小声抱怨,“我不去……”
姜敏撤开手,自去马厩解马,正欲上马时转头见墙角处鲜艳一物——竟是那夜她折的美人枝,被冰雪滋养着,犹自色泽娇艳。姜敏走去拾在掌中,只觉暗香浮动,便取水供瓶,放在男人窗前。
男人睡得很沉。
姜敏远远看一时,终于走了。
第20章 原来如此
许三捧着炭炉煨着的蒸笼过来,“二位殿下,梅花糕蒸得了——这个糕厨下昨夜就预备上,特特地煨够了火候,不然不得这么绵软醇正。”
姜敏正同姜莹下棋,闻言侧首,上下打他一时道,“许总管如今非但能会办事,口才也很是了得。”
“哦?”姜莹漫不经心道,“许三一个厨子出身,能有什么口才?”
姜敏道,“前回过来,正遇上许总管教训来拜的官员,话说得条分缕析,连皇姐想不到的都能想到——竟不是口才二字所能局限了。”她状似闲话,却刻意加重咬了“官员”二字。
姜莹立刻沉下脸。许三居然没察觉危险,满面堆笑道,“燕王殿下夸赞,奴才怎么受得起——都是殿下教导,奴才跟着多少长进——”
“教导?你是哪个牌面上的东西——你配我教导?”姜莹啪地一声掷了棋子,“我在同燕王说话,有你一个奴才插嘴地方?东西放下滚。”
许三不知道哪里触霉头,便放下吃食,灰头土脸走了。姜莹便问,“敏敏听见这厮说什么?”
“打着皇姐的名号捞些油水吃——这事不上称没三两,上了称便三千斤也打不住。”姜敏道,“陛下这一二年喜怒不定的,皇姐谨言慎行如履薄冰,哪里经得住奴才们添祸?”
“你说的很是。”姜莹忍不住骂,t“狗东西——明日让他滚去庄子上放牛。”
“撵了便罢了——皇姐不必为个奴才生气。”
姜莹给姜敏夹个糕,“尝尝对不对味?”
姜敏道了谢,托在掌中咬一口,面色稍变,咀嚼一时慢慢咽下去才道,“自打母后过世——有年头没吃过了。”
姜莹点头,“我当日在宫中亦是想念得紧,想念母后,想念你,想念母后亲手给我们做梅花糕。那时母后没了,宫里做个糕都要看贵妃的脸色。”
姜敏嗤笑一声,“什么贵妃——等皇姐继位,打发她剪了头发做姑子去。”
“继位的话你怎么敢胡说?”姜莹做一个噤声手势,“叫陛下听见,你我二人还活不活了?”
“姐姐跟前说怕什么?”姜敏道,“姐姐中宫嫡出,又居长,才干满朝上下无不称赞的——不单我说,多少人心里都这么说。父皇管得了人的嘴,还管得了人的心吗?”
这话姜莹最爱听,笑道,“你这张嘴——罢了,只你我姐妹,你爱说什么便说什么。”
姜敏吃着糕,盯着棋盘看一时,“豫国公一死,御林军虽然没了后台,但薛利禝这人脾性,只怕难为所用——姐姐需早做打算。”
“敏敏说得很是。”姜莹刻意踌躇半日,“燕地离中京实在太远——你不如回来。”
姜敏不答。
“当日你去封地姐姐就不愿意——哪里有皇家子弟不满十岁便强令赴封地的?”姜莹道,“奈何母后遗命不能不遵。如今你也大了,燕地也治得好,旁人说不了什么——便是旁的都不论,议亲总该回中京吧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