姜敏身不由己倾身挨他坐下,男人有所依附,便完全倚在她肩上,“不能发……”斗篷随着他的动作向下滑落,姜敏探手拉住,重又将他裹住,“为什么不能?”
“我痛得很。”
姜敏沉默地拢一拢男人消瘦的肩臂。
男人睡过去,临要陷入沉眠时还记得嘱咐,“魏昭……我累得很,去睡……陛下若问,就说我吃过饭……明日早点唤我便是……”叮嘱完放下心,头颅沉倒,抵在姜敏肩上睡过去。
姜敏抬手贴一贴男人前额——不发烧,就是累狠了。揽着他原地坐一时,仍然推他倚回壁上。回去时足尖碰到一物,是扔了的皱巴巴的封折,拾在手中,展开来一目十行扫一遍,自己取封折誊抄一遍,另外写一封给林奔,分别封好,走出去命值夜内侍,“交给齐凌,立刻八百里加急送回中京。”
虞青臣是被极度的焦渴唤醒的,醒来四下漆黑,只有炉中炭火一明一暗的光。他只觉唇齿咽喉如同火灼,昏睡前逝去的记忆瞬间涌上——
拟诏。
林奔为辅政院宰辅。
……
男人只觉一颗心突突乱跳,腔子里空落落的,想放声呼喊,却发不出声音——他蜷着身体,慢慢在没有根基的虚无中生出变态的欣喜。若这时心跳停了就好了,死了她总是会后悔的——
后悔一年也好,一天也好,便一刻也是好的。
……
“虞暨。”
女人的声音轻易击碎魔障,男人哆嗦着转头,灯烛挣扎着点亮,照亮姜敏的身影——散着头发,一身朱红中单,一手执灯,向他走来。
男人油然便生出不甘与渴望,身体早于理智作出反应,扎煞着手渴望地伸向她,“陛下——”
姜敏俯身把灯烛放在青砖地上,“你怎么了?”
“陛下——”男人扑过来抱住姜敏双膝,“我难受得很,我要死了——救我——我不想一个人——”
姜敏听得皱眉,掌心贴在男人额上——微凉的,应是睡糊涂做噩梦了。便只静默地站在他身前,两手拢住男人消瘦的肩臂。
男人在她怀中,飘荡摇晃的心落到实处,重又长出根基,蔓延出根系,生出枝叶,一个人时漂泊无依的感觉就像从来没有存在过。男人从虚无中清醒,便在这个瞬间清醒地听着自己在疯狂地叫着“救我”。
男人如被电击,撤开攥着她的手,从她怀中退一步跌坐在地,像一只骤然被人剥了壳的蚌,猝不及防地袒露着柔软的自己——惊恐万状地望住眼前人。
姜敏看他神色便知无事——至少身体无事。走去案边倒盏温茶一口饮下,“你又怎么——你又做噩梦了?”
男人泥足深陷在无尽的自厌自弃中,恨不能原地寻个地缝钻进去,只屈膝坐着,垂着头沉默。
姜敏又饮下一盅温茶,晃一晃火折子重又点燃炭炉,“好点没有?”
男人道,“臣……耽误事——陛下还有旨意,便吩咐臣吧。”
炉子里的红炭重新烧起来。姜敏揭开盖子,把冷透的肉粥搅一搅,重又盖回去,顿在火上慢慢煨着。
“陛下?”
“还要拟什么旨意……”姜敏嗤笑,“昨日命你拟的旨意你不是不让发吗?”
“陛下应了。”
“今日不发,明日也不发?”
“臣重拟便是。”男人口里说着话,却只坐着不动。
“罢了。”姜敏道,“朕已经另外命人送去中京了。”向他招手道,“你过来。”
“送去中京——”男人迟滞地侧首,“走了?”
“走了。”
“你不是说今日不发了……你又骗我……”男人咬牙道,“走了就是当真了……走了……就当真了——”
“虞暨——”
男人站起来便往外走,他身形t不稳,行走时跟吃醉了酒一样,一摇一晃地,口里念叨,“又骗我……走了罢了……罢了……”
“虞暨。”
男人不理不应,他虽然走得很慢,但屋舍狭小,很快一足踏出,便被屋外浓重的黑夜吞没。姜敏原不想理他,可此间屋舍出门是一带回廊,廊下数重木质台阶,就他这精神状态,即便现在能平安走出去,也不知明日会不会坠马摔死。
“虞暨——”姜敏扬声道,“你是不愿意林奔为辅政院宰辅,还是不愿他为相王?”
外间深一下浅一下没有节奏的碎响应声消失。
姜敏坐着,终于掷去汤匙转出去,便见男人立在阶前,身体摇晃,仿佛下一时就要向下栽倒摔断脖子。
姜敏握住男人手臂。男人本能地退一步,便晕头转向地倚在廊柱上,双手掩在身后,掐住廊柱控制身体不能下滑,“陛下还有什么吩咐?”
姜敏皱眉看着他,“辅政院为皇家处置内务,谁来做宰辅也轮不到你,你在闹什么?”
“谁做宰辅也……轮不到我?”男人轻声重复,“多谢陛下肯告诉我……叫我免了枉想,也是好的。”
“什么枉想?”
男人道,“都是枉想了,陛下不听也罢……”
姜敏俯身拉他,“同我回去。”
男人抬手挣一下,“陛下休息吧……我回去了。”
“虞暨。”
男人不答,埋头起身,挣扎着往外走。姜敏懒怠再同他商量,攥住男人手腕便往回走。男人初时还挣扎,后来不知怎地放弃了,任由她拖回去。直到寒透的身体被突如其来的温暖完全裹缠,男人才发现自己偎坐在火边,姜敏就蹲在他膝前,黑漆漆的眼眸如水般平静,一瞬不瞬地望住自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