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不必动他们。”姜敏道,“左不过是一个草诏的,翻不出天去。”
魏行俭皱眉,“事关遗诏,殿下不可轻忽——法理统序大过天,殿下不能让与他人。”
“阿兄何意?”姜敏渐渐不耐烦,“都杀了吗?皇帝还活着呢,近臣随便就死——如此儿戏,皇家不要脸面吗?”
魏行俭不想姜敏突然发作,忙撂了盅子,翻身跪倒,“是臣孟浪了。”
姜敏定一定神,上前拉他起来,“连日心绪不佳,连累阿兄——”便让他,“还是阿兄同和尚对弈,我再战一时怕要被杀得片甲不留。”
“殿下志不在此。”觉空道,“连阿俭都能挨骂,可见殿下近来心绪确实极其地不佳。”
魏行俭少有如此被训,白皙的面上霞色半日不褪,只拈着子一言不发。姜敏自知理亏,可她久居上位,从没有同人道歉的道理,只道,“待诏司刚死了一个总管,才换了个新的,委实不好下手。”
魏行俭抿一抿唇,想说话终于忍住。
觉空冷眼看着,终于忍不住做了嘴替,“不杀有不杀的法子——陛下最忌讳宫闱,只要叫他们在宫闱生事,陛下必定容不下。做些手脚逼迫陛下换人便有时机。待诏司务必要有殿下的人,日后由待诏司持诏宣旨——殿下才是法理正统。如此大事,怎么能轻易袖手?”
“你——”姜敏一滞,“把宫闱挂在口边,说这些话,你哪里像个出家人?”
觉空冷笑,“我不是出家人,我乃西堤魏氏子弟,被迫剃发拘在此间,殿下难道今日才知?”
姜敏同他话不投机,“东西拿来,我回去了。”
觉空一滞,只得撂了棋子入内。
“殿下。”魏行俭看觉空走远才站起来,拱手道,“即便殿下心慈不肯动手,赵王绝无可能坐视,殿下——”他说着话一揖到地,“务请三思。”
“我心里有数。”姜敏被他兄弟二人轮番劝说,t简直招架不住,“待诏司还是以拉拢为上。”
魏行俭道,“崔玉姬心腹若能说动,怎能等到今日?新晋那个虞青臣——晋王可是他救命恩人。”
“阿兄不用管,我有法子。”姜敏道,“至不济,我亲往说服便是。”
“一介草诏文臣,臣去便行,殿下何需亲往?”魏行俭正苦口劝说,觉空走出来,手里捧着个朱漆匣子,“祈愿寺大和尚命人八百里加急连夜送过来,昨夜才到。”
姜敏接在手中,“多谢阿兄。”又向魏行俭道,“待诏司阿兄不必费心,我有法子。”便辞行下山。
觉空望着燕王背影,“敏敏竟叫我阿兄——这是乐坏了还是糊涂了?”
“你难道不是她阿兄么?”魏行俭停一停问,“殿下问你讨的什么?”
“金线芝。”觉空道,“祈愿寺的宝贝,为换这个,我连夜画的一幅春江夜旅图给住持大师送去——可知我之墨宝,价值几何?”
“觉空墨宝,无价。”魏行俭敷衍一句,问他,“殿下寻药材做甚?”
“说是给孙勿拿去配药的——还不止这一味,寻了许多名贵药材,看样子,应是祛腐生肌用。”觉空想一想道,“敏敏如今不是西堤幼童了,你少同她唱反调——我是迫出家脱离俗世,你不一样,西堤若能再有进益,必得在你手里。”
魏行俭沉默。
姜敏从卧佛寺回府天色已晚。中京夜禁无人行走,姜敏刚入未央坊,便见自家府门上守着一个人,暗夜里伶仃坐着,孤鬼一样——
虞青臣。
姜敏便想掉转马头去后门。男人为马蹄声惊动,猛地站起来,僵立着,远远看着她。眼下再走实在露怯,姜敏足尖轻点马腹,纵马由疆,缓缓过去。
男人向她走近。到马前止步仰首,“殿下。”
“何事?”姜敏勒疆驻马,居高临下望着他。男人仍是昨夜装束,连鬓发凌乱都同昨日一般无二,只面上醉酒的酡红变作可怕的苍白,眉目间疲倦乏力,混着三分羞愧七分耻辱。男人站着,看上去像个一碰就碎的干燥的空壳。
“殿下——”男人低下头,从脖颈到肩臂呈现一个失魂落魄的线条,“臣昨夜大醉,酒后失态,冲撞——”
姜敏被一个“醉”字激得火起,瞬间面上着了火一样,“既知冲撞,还敢在此多言——还不闭嘴?”抬手便是一鞭梢敲在男人臂上。
男人吃痛,却不放手,急道,“殿下,可否听我说一句话?”
“不能。”姜敏提鞭点着他,“再敢言昨日一字,叫我听见,我必叫你——”她一时也不能说出把他怎样,便骂,“滚。”
男人大睁双目,惊慌地看着她。
姜敏挽住疆绳勒转马头要走,男人抢一步拦在马前,张臂叫道,“殿下——”
“让开——”
男人不动。
姜敏指着他道,“中京如今不同寻常,你为待诏总管,不该在我府出现,若有一日物沸腾而起,你不过撮尔前程,连累了我,你担得起吗?”便一勒马缰,从他身前绕过。
男人原地站着,凝固了一样。忽一时心一横,紧赶数步拦在姜敏马前。姜敏除非从他头上碾过去,否则只得停住,避无可避,又被男人双手挽住缰绳。
“我只有一句话,求殿下听我说完。”男人仰着脸,飞速道,“殿下数回活命之恩,粉身碎骨不能报。我以将死之身回京,一为报仇,再为报殿下大恩——我下贱之身,不敢求殿下谅解,但求殿下能够记得我今日之言,不论……不论我落到何等田地,绝不肯于殿下不利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