谢不渝沉思片刻,也有些猜不透。昨夜一别前,他已开诚布公,全盘托出。论理说,双方联盟,是目前铲除那母子二人,让彼此共报大仇的最稳妥有利的选择。何况,他还做出了愿意在事成以后放弃兵权,保住她一切权势的承诺。她一时难以接受真相,需要时间来消化、权衡,他可以理解,只是,为何要在这个节骨眼上私下会见江落梅?
莫非,是真拿此人当成了谋士?
谢不渝心头微堵,摸摸大拇指上的双鲤鱼扳指,心绪平缓下来,道:“查一下江落梅罢。”
孔屏抚掌:“二哥总算开始怀疑他了!”
谢不渝不禁挑眸,狐疑地瞧他。
“他跟二哥你实在是太像了,特别是左眉眉尾的那一颗红痣,简直是照着你以前的模样画出来的嘛!”孔屏伸手指着左眉,声情并茂,“你说,他会不会是一早就知道长公主殿下心仪你,所以照着你的模样整了张面皮,日日贴在脸上,以便鱼目混珠,接近长公主?”
谢不渝想起上次在府外伸手欲揭穿江落梅面皮一事,道:“我探过,他的脸是真的。至少,没有贴什么面皮。”
孔屏讶然,摸着下巴沉吟片刻:“那,谢家会不会仍有遗孤流落在外?”
谢不渝眼眸微眯。
“呃,我的意思是,谢侯爷战功累累,英武不凡,备受女郎爱慕,会不会是年轻的时候……”
谢不渝知道他的意思,非亲非故,天底下怎么可能冒出来两个长相如此酷似的人?他是在怀疑江落梅是谢家——尤其是他父亲谢渊流落在外的私生子。
谢不渝气他竟有这样荒唐的想法,呲出一笑:“滚。”
孔屏认错极快,飞拍嘴巴:“不不,断然不是!谢氏一族家风严谨,否则也教养不出二哥这样洁身自好的儿孙,是我小人之心,异想天开了,哈哈!”
谢不渝锐眼盯着他不放,良久才道:“假冒他人的方法除贴面皮这样的江湖骗术以外,还有一种一劳永逸的法子。”
“什么法子?”孔屏凑近。
谢不渝指间一转,用狼毫笔另一头在他脸上点过:“动刀。”
孔屏悚然一惊,捂住被他点过的脸庞:“老天,那得多疼!”
谢不渝放下狼毫笔,环胸靠在椅背上,顺着这一点猜想往下深究,眉间慢慢笼上阴翳。
倘若江落梅真是易容而来,那他所图是什么?
他原本又究竟是什么人呢?
还是说,这一切都是他们多疑,人家原本就是凑巧跟他长得像,至于眉尾的那一点红痣,或许就是耳闻他昔日轶事后,用丹青点上的?
“先从他的身份查起。”谢不渝收拢纷飞思绪,吩咐道。
孔屏应下,却又迟迟不走。
谢不渝眉峰一挑。
“明日就要上朝了,”孔屏撑在桌案上,提醒他,“二哥可有想好如何应付那狗皇帝?”
中秋那日,辛湄身中合欢情毒,谢不渝把她从辛桓眼皮底下抱走时,可是被扣了一顶“妄图造反”的罪名。如今三日休沐已过,届时一君一臣,两厢撞见,如何收场,委实是迫在眉睫的一大难题。
谢不渝本来是有应付之法的,奈何辛湄目前仍然没有给出他答复,那法子便也不能用上,无奈道:“告假。”
孔屏耸眉,避而不战,这可不是谢不渝一贯的作风。
“听不懂?”谢不渝问。
“听得懂。”
“那还不去?”
孔屏委屈地一撇嘴,掉头去了。
*
次日,云厚风急,天光阴晦,四下灰蒙蒙、凉飕飕的,瞧着像是要下雨。
谢不渝借病告假府上,度日如年,听得工部尚书徐才章
、员外郎江落梅下值后一并去了长公主府,一惊之后,心里开始有一种不安的预感。
待得入夜,后门依旧冷冷清清,半点有人造访的迹象也无,谢不渝终是按捺不住,起身离开书房,走向后门。
打开府门,却见幽微夜幕里站着一人,螓首蛾眉,柳夭桃艳,正是风情动人的文睿长公主。
“我正要找你。”辛湄开口。
谢不渝绷紧的心一松,歪头笑笑:“心有灵犀一点通啊。”
辛湄努一努嘴,然眼里并无笑意。谢不渝心头咯噔一声,那股莫名的不安躁动再次袭来,令他的笑僵在唇角。
“你来我这儿,还是我去你那儿?”
辛湄微怔:“我人都到这儿了,难不成,你还要我吃闭门羹?”
谢不渝保持笑容:“那倒不是,只是来而不往非礼也,所以这一次,还是我去你那儿吧。”
说罢,他不由分说拉起辛湄的手,十指交握,彼此的双鲤鱼戒指紧紧挨在一块,仿佛诀别前的深拥。
辛湄想着一会儿要跟他说的话,内心惶惶,不知是否是错觉,她感觉谢不渝像是有所准备,否则,此刻何至于攥她这样紧?
两人并肩从西角门走进长公主府,登上飞仙楼,谢不渝凭栏望去,但见秋夜苍茫,隔壁墙垣内古槐参天,遮着一半庭院,另一半豁然映在眼底。
“视野很好啊。”谢不渝背靠在栏杆上,看回辛湄,试着打趣,“长公主经常在这儿偷看谢某吧?”
“是啊。”辛湄右手仍被他牵着,目光越过他肩膀望出去,也试着调侃,“不过,看见孔校尉光着上身打拳更多一些。”
谢不渝眉一压:“那是煞风景了,回头我让他去后院打。”
辛湄失笑,笑完,两人各自沉默,唯剩两只手拉在一起,像一根将断不断地情丝,僵持于虚空。
辛湄内心千转百回,终是道:“那天你提的事,我认真想过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