秦淑妃应下,目送他离开后,琢磨起“很快”这一答复,尽管猜不透内情,但也足够消弭她内心的一半郁气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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今日日头明亮,覆盖皇城多日的积雪彻底消融,辛桓前往太坤宫,向太后拜别。
太后天没亮便起了,因知晓这一日究竟会发生什么,几乎是半宿没睡。见得辛桓前来请安,她倚坐在广寒木七屏围榻椅上,手里盘着一串佛珠,奚落道:“看吧,当初非要心软,几次三番为她跟我大吵大闹,如今呢?护人不成,反被人当成仇雠,视为贼寇。今次这一场冬猎,也不知要被她算计成什么样……”
辛桓面色无波,道:“行宫内已有部署,母后为朕看好皇城便是。”
太后轻哼,这一桩差事,自然用不着他说,为坐上如今的位置,她痛失挚爱,呕心沥血,便是碎首糜躯,也决然不允许有人从她手里夺走这一切。
“听说,范慈云被你留下来了?”
“对。”辛桓淡声,“二十多年前,此人与英王一并修行于闻鹿书院,私下或有交情,为防万一,还是放在母后眼皮底下,由您看着的好。”
太后冷哂:“一个公主,一个藩王,这辛家的人,可真是不叫人省心!”
辛桓眼皮微动,被这声“辛家的人”刺得不悦,他这一生,注定要与“假冒龙嗣”捆绑在一起,便是坐上龙椅,也逃不开觍颜苟活,不见天日的宿命……可是,当初若非是她私通故人,他当是名正言顺的
辛家人呀。
太后不知辛桓内心所慨,盘着佛珠,叮嘱道:“桓儿,妇人之仁,难成大事;为人君者,最忌痴心。这一次,乃是关乎你我生死存亡的一场较量,你可万万不能再分心了!”
“是,儿臣明白。”
辛桓应下,拱手一礼后,走出太坤宫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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辰时,文睿长公主府外车队俨然,明晃晃的日头晒着随风招展的华盖,辛湄披着雪白素锦底杏黄牡丹花纹披风走出前庭,听得戚吟风汇报:“殿下,今次冬猎,杨度伴驾同行,林彦和、范慈云留守皇城。”
辛湄步履微顿,究问:“范相公是请缨留下,还是被安排的?”
“三位宰相中,留守皇城的名单是昨夜才确定下来的,想来应是上头的安排,而非范相公请缨。”
辛湄了然,圣上驾幸行宫,皇城内至少要留下一名宰相处理政务,辛桓一次留下两人,并且是拖延至昨夜才公布名单,想来是已觉察出范慈云身份有异,欲扣下其人,防止他与“英王”勾结作乱了。
“伴驾同行的金吾卫有多少?”辛湄复问。
“八千精骑,全由大统领周靖之率领。”
“守城的呢?”
“一万二千人,分别驻守在宣德、拱宸、东华、西华四门,统领是各监门校尉,调派的虎符在太后手上。”
辛湄眉心微动,原以为辛桓会把虎符交在中书令林彦和手里,没承想竟是全权交予太后。看来,林彦和贵为三相之一,但并非他们的心腹大臣,对于他们的窃国劣行,八成是不知情的。
如此一来,待公开辛桓假冒皇嗣,夺权篡位一事后,她便可多几分胜算了。
“你阿姐那边如何?”
“殿下放心,一切就绪。”
辛湄点头:“出发罢。”
戚吟风一声令下,浩浩荡荡的车队从文睿长公主府外驶出,辛湄坐在宽敞阔气的车厢里,余光瞄过旁侧的男人,欲言又止。
江落梅侍坐左下首,因是伴驾出行,又要参与攀月楼的揭彩仪式,便是一袭官袍在身,浅绯色的襕衫衬着素白的脸,乌黑眉睫敛着,瞧起来,竟比平日多了一分孤冷气质。
辛湄先开口,提及为英王设接风宴那天的事:“那天夜里发生了一些意外,我走得匆忙,没顾得上你,后来是宫人送你回府的?”
江落梅一怔,眸光从长睫底下射过来,道:“什么意外?是殿下发生了意外?”
辛湄抿唇,没想到他率先反应的竟是这个,本想遮掩过去,念头一转,反正都要一决生死了,揭一揭那人的劣行,或许更能壮士气,振杀心。
“筵席散后,我前去寻你,结果被一名内侍诓去了偏殿,差一点被辛桓行不轨之举。”
江落梅果然震愕,眼眶几乎一瞬发红,闪过愠意。
“他知晓我并非是他胞姐,类似之事,也不是第一次发生了。”
辛湄口吻越是平淡,江落梅越是胆战心悸,胸膛一阵起伏,道:“后来呢?”
“后来,我大声呼喊‘有刺客’,王叔听见以后,前来解围,他没拿我怎样。”
江落梅放在膝上的双拳攥紧,悔恨道:“都怪微臣饮酒失态,连累了殿下!”
“不干你的事,他如今高坐龙椅,手握皇权,想要对我不轨,有的是法子。”辛湄摩挲着怀里的紫金浮雕手炉,指腹压在鸾凤浮雕纹上,“世上万物,强者为尊,想要不受制于人,唯有登九五,执玉玺,掌乾坤。所以这一次,我们必须赢,不能输!”
江落梅胸腔震动,目光坚毅:“殿下放心,微臣一定竭尽全力,不负所托!”
隅中,车队驶出永安城,沿着逶迤官道赶往西郊行宫。今日乃是圣上出城,声势浩大,又兼有英王、文睿长公主以及随行朝官的车驾,官道上骖騑绵延,旌旗蔽空。
辛湄开窗透气,隔着熙熙人影,辨认出前方不远处正是“英王”的车驾,想了想,提醒道:“稍后在王叔面前,你莫要失礼。”
江落梅应是。
辛湄看他面庞平静,显然没听出她话里的要义,接着道:“我的意思是,不要与我有亲密的举动,更不要再像上次那样,喝醉以后倒进我怀里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