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哦。”他倏地冷淡下来,像是烧完的灰烬,表皮上残留的几分余温变作话声里的调侃,“怎么个郎情妾意法?”
辛湄略微意外地耸眉,用心看他两眼,没瞧出什么来,只当他是变样撒气,到底也怕又惹恼他,想起他先前责备她不够坦诚,便解释道:“圣上要来,我怕被看出来,便叫他陪我待了一会儿。他挥毫泼墨,我红袖添香。圣上不傻,自然一眼就瞧出我脖子上是怎么一回事了。”
谢不渝神情不动,眼底映着残阳,没有冷意,但也没有温度。辛湄伸手去抓他衣袖,摇一摇道:“行了,别生气啦。”
谢不渝低头,看见那只纤细的手,指甲涂成嫣红色,像她脖子上的虞美人。他伸手往前,掌心向上摊开,辛湄看明白后,放手进去,他握住她,往内用力。
辛湄坐进他怀抱里,顺势搂住他肩膀,心往上一跃,踏实地落回来,她满足地一笑。
“以后再跟他见面,我会告诉你的。”
“不必。”
辛湄瞅着他,心下才不信,猜想这人八成是自尊心作祟呢,趁他不备,猛地在他嘴唇上一啄。
谢不渝这次没躲开,眼神里闪过一丝怨怼,细看下竟还有点像是委屈。辛湄“噗嗤”一笑。
第26章
“我不是你的?”……
端午一过,永安城越发闷热起来,若非必要,别说是出门,辛湄连在府里转一圈都懒得。
是以,当看见挚友温敏如冒着酷热登门来时,她心里佩服又感动。
窗牖外艳阳高照,风痕也无,一切都风平浪静,辛湄懒洋洋地坐在美人榻上,手里拨弄着一块玉佩,看向温敏如的眼神满是费解:“难得出宫一次,不留在府上陪伴二老,倒往我这里来,要是没有天大的事,我可消受不起哦。”
温敏如瞋她一眼,瞥见那块玉佩,很快辨认出来,倒也不意外,道:“你跟他在一起了?”
辛湄微怔,摩挲玉佩的手指顿住,装傻:“什么?”
“你手里拿着的是他的玉佩。”温敏如道。
辛湄一下更懵,坐直道:“你怎么知道?”手里的玉佩是上等的羊脂玉,外白里黄,中心镂雕着朱雀图样,正是上次从谢不渝府上拿来的那一块。
温敏如道:“因为这样的玉佩,我也有。”
辛湄呆怔,心思飞转,恍然大悟:“这是太子哥哥给他的?”
“对。”
辛湄又怔住许久,脑海里似浪涌一般,迅速卷过很多事。当年太子在位,才望兼隆,谢、温两家都是东宫的忠实拥护者。谢不渝从小与太子一起长大,入宫为其伴读,彼此既有君臣之义,更有手足之情。
那时候,辛湄每次看见谢不渝时,总能在附近发现太子的身影。不过,她私下与太子并无多少交情——大抵是先皇后记恨着母妃的缘故,太子待她不亲厚,她后来被贤妃领去抚养,有几次被罚,撞见过太子,本想求助,可是一看他那双冷淡的眼睛便打了退堂鼓。
世人称赞太子贤德,但在她的记忆里,太子始终是孤高的、冷漠的,他当然不会惩戒她、伤害她,但他也不会帮助她、拯救她。
太子对她有所改观,是从知道谢不渝喜欢她开始的。最初,他们似乎为此争执过,有段时间,谢不渝总是郁郁寡欢,她在宫里碰见太子,则频繁地被他用那双冷淡的眼睛打量。他看她的眼神总是很犀利,像来自于神祗的睥睨与审视,可以洞察她内心——他仿佛从一开始就不信任她,看穿了她想要利用谢不渝的意图。
可是,谢不渝就是认定了她。
所以后来,他看她的眼神还是变了,从最初的怀疑、厌恶变成后来的无奈、妥协。再后来,他们在谢不渝的身边偶尔小聚,她开始甜甜地唤他“太子哥哥”,他也只是皱一皱眉,旋即应下。
那两年,谢不渝为她撑起一片天,在那方天地里,贤妃没有再虐待她,六公主不敢再欺辱她,其他的人也不会再动辄对她冷嘲热讽、大呼小叫……她发自内心感激,也隐隐知道,这一切并非全是谢不渝一人的功劳。
若非是太子在背后襄助,区区一个小侯爷如何能搅动宫闱风云?可惜,等她彻底明白这个道理,想要回报些什么时,那个孤高、冷漠的太子哥哥在一夜间永诀人世。
辛湄抚摸着手里的玉佩,想起这些往事,百感交集。她看向温敏如,便欲说什么,却见她目光空茫,亦在失神。
太子谋逆案发生以前,温家世代从医,温敏如的祖父、父亲都曾任职于太医署,是懿庄太后跟前的红人。温敏如自小耳濡目染,聪慧贤淑,深受懿庄太后喜欢,是众人眼中的准太子妃。
若非是那一场浩劫,她如今已是母仪天下的皇后,然而世事无常,太子伏法后,谢家惨遭诛杀,温家也被牵连,若非有懿庄太后力保,也难逃被满门抄斩的噩运。
那几年里,温家人被流放至夜郎,劳役、凌辱、病痛像跗骨之蛆一样折磨着他们,长辈离世,晚辈夭折,待得回来,偌大的家族已是人丁零落。
辛湄看着玉佩,所思是对太子的欠怍,温敏如被勾起的又何止是遗憾?与谢不渝一样,关于太子,有太多令他们痛彻心扉的伤口。
收走玉佩,辛湄唤来侍女,送上刚做的酥山,雪白冰沙上插着淡粉色的金露花,是秀色可餐的模样。
“尝尝。”辛湄推到温敏如面前,借机岔开话题,“刚叫人从故人来买回来的,冰爽香甜,是你喜欢的味道。”
温敏如拿起汤匙吃了一勺,眉间微展,想是不欲扫兴,吃完才道:“皇后怀孕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