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凭什么?
辛湄悲愤交织,泪落如线,满腹辛酸无人可诉,哑巴吞黄连似
的含在口中。
*
夏风灌入窗牖,吹得一身彻骨冰冷,谢不渝坐在案前,脸庞埋在昏黄的烛光里,晦暗难明。
饭碗仍被他捏在左手上,他拾起玉箸,重新夹菜,埋头扒完一碗饭,起身离开。
酒楼外,夜深人散,灯火阑珊,她来时乘坐的那辆马车早已不在。谢不渝停在原地看了很久,忽听得大街前头传来飒沓脚步声,侧目看去,却是巡夜的金吾卫。他收回视线,掩藏住眼底失落,举步往府里走。
——你要是介意,大可不必与我在一起。
刚走一步,像是被下了诅咒,那含着冷笑的声音突然在脑海中响起,谢不渝脸色发白,脚像灌了铅,走得无比艰难。
介意吗?
对,介意啊,凭什么不介意?
当初是她说愿意等,也是她言而无信,整整五年不给他一句回应与解释。如今,他本来什么也不再希冀了,又是她死缠烂打,满嘴蜜一样的谎话,诓得他再次低头,心甘情愿做与她偷情的奸夫,他凭什么不能介意?
做她的驸马,听她唤一声“夫君”,与她以夫妻的名义生活在这世上,是他憧憬了多少年、多少次的事。她不会不知道。她亲手碾碎过这份憧憬,又亲手粘回来,粘完后却来提醒他,她与旁人做过夫妻。
当“我跟他做过夫妻”这句话从她口中说出来时,他胸中有难以遏制的妒火。他其实并没有发自内心接纳萧雁心是她夫君的这个事实。他不敢去想象他们生活在一起的画面,不敢去正视他们在世人眼中的关系……对,哪怕萧雁心已是一个死人,死在她手上,他也会因为他们存在“夫妻”这个关系而痛苦。
那,痛苦的背后是什么呢?
其实,不仅仅是介意,更是嫉妒。
第28章
“我没有心事。”
夏夜的风闷像一盆烧不完的炭,令人窒息,谢不渝扯开衣襟。
走进府门,前方传来阵阵拳风声,是孔屏在庭院里打拳,赤裸上身,以前精瘦的骨架已有几分魁梧。
谢不渝没看,径自穿过庭院往后宅走,孔屏叫住他,沾沾自喜地挺一挺胸脯,双手握拳,鼓出一身腱子肉,自豪道:“怎么样,二哥,跟你比也不差多少了吧?”
“嗯。”
谢不渝散漫地应一声,孔屏觉察他情绪很不对,借着月色一看,吓得差点失声。
“二哥,你没事吧?”
谢不渝平日也没少黑脸,特别是在军营里训人的时候,那脸色,凶狠得跟阎王似的。此刻他便活似一个阎王,然而又不是凶神恶煞的那种,而是狠戾中捎带些……悲伤?
“没事。”
谢不渝走去旁边,在廊前坐下,本来是打算看孔屏再打一会儿拳,指点一二,甫一坐定,目光却凝滞在虚空里,脑海跟着响起那个冷笑的声音。
——你要是介意,大可不必与我在一起。
当初追回他时死乞白赖,如今放起狠话来倒是硬气。怎么,得逞了,耍腻了,就又打算拍拍屁股走人?还是说,他在她跟前就是一分筹码都不能有,非得倾尽所有,事事顺着她来,才有资格与她长久地走下去?
那她呢?除了满嘴的承诺以外,给过他什么?
谢不渝心里越来越堵,像是被封死的泥罐,横竖透不出气。
孔屏犹疑地杵在中央,便欲打完刚才那套拳法,忽见谢不渝霍地起身,像逃命似的,大步消失在夜色尽头。
孔屏:“?”
*
隔天是休沐,一大早,夏桐便抱着一坛酒走进府里来,说是芸娘去年酿的梅子酒可以开坛了,昨儿刚从梅树下挖出来的,他今日要与谢不渝痛饮。
孔屏接过酒坛,敲打两声,斜睨夏桐:“夏校尉,你一天到晚来找我二哥,就不怕尊夫人吃味?”
“六郎是我挚友,我来见他,芸娘替我高兴都来不及,怎会吃味?”夏桐说完,想起独自留在府上照看襁褓女儿的妻子,又道,“那这样,下次我来找六郎时,把芸娘、如意都带上!”
孔屏心想那可别,情场失意的时候接待你一个人就够受的了,还要看你们一家三口秀恩爱,那不是自虐?
“你别看如意还是个奶娃娃,实则机灵得很,逗弄起来可有意思了,六郎他一准喜欢!”夏桐提及女儿,开闸似的,停也停不住,满眼慈父光芒。
孔屏听得头大,赶紧“啪啪”拍打酒坛两下,岔开话题:“什么梅子酿成的酒,这般金贵,就这么一坛,可不够喝吧?”
“尝鲜罢了,我又不是来买醉。芸娘也是高门千金,愿意为我酿一次梅子酒,甭管几坛,我都很有福气了。六郎呢?”夏桐翘首张望。
孔屏领着他往后宅走,听他三句话不离妻儿,再一想为情所困、死气沉沉的那位,满腹唏嘘。
“二哥今日心情不好,一会儿见着了,还望夏校尉开解则个。”
“他又怎么了?”
“也没什么。”孔屏叹息一声,胡诌,“可能是被困在永安太久,对西州想念太甚,忧思成疾了。”
夏桐信以为真,跟着他走进内宅,但见谢不渝坐在书桌后,一动不动。孔屏一眼瞄见书桌上那本兵书仍是半个时辰前翻开那一页,心知肚明,扼腕长叹。
“六郎,今日休沐,一块骑马去存义山喝酒,如何?”
谢不渝靠在椅背上,眼也没抬:“不去。”
“今日景德寺有场佛会,慧海大师亲自主持的,你以前不是也与他相熟?有什么心事,叫他替你化解便是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