所谓“有人”指的谁,不言而喻。
那天,他没肯说出耳根红的缘由,她纠结许久,到底没再究问,猜测无外乎是向他说了些热烈的话。只是,他被女郎们爱慕、表白也不是第一次了,这次缘何会羞臊呢?
很久以后,她才猜出缘由。
那时,她与谢不渝的关系已是人尽皆知,许多爱慕谢不渝的人私下遇见她,多少都会流露局促、抗拒,能避则避,能走则走。
只有一个人从来不会回避她,无论是在怎样的场合,她都会很自然地向她行礼。她看她的眼神也从来不闪躲、不犹豫。谢不渝走前,她对她没有妒忌;谢不渝走后,她对她也没有憎恶。
她总是那么坦荡、从容——便如此刻。
“我请你上车,你并不惊讶。”
车声甸甸,沿着盘曲山径行驶,阳光照射进车厢里,在彼此裙琚上掠动。辛湄看向坐在对面的顾君兰,开口打破沉默。
顾君兰眉睫微动,微笑:“殿下何以认为我要惊讶?”
辛湄心说果然,隔着围纱欣赏她。就是这股沉静若水、肃爽如松的气质吧,她想。多年前在马车上偷看她时,便觉得她跟其他人不一样,有独特的吸引力。
“听说顾大小姐在修文坊开了一家学塾,只收未及笄的女郎入堂?”
“是。”
“女子开设学塾,这在大夏可是开天辟地的事啊。”辛湄感慨,“平日都教些什么?”
“文赋、书法、绘画、博弈、古琴、珠算,都有涉猎一些。”
“这么多门类,都是顾大小姐一人教授吗?”
“学塾规格尚小,愿意入堂的学生也不多,我一人足矣。”
“顾大小姐博闻多识,果然是当世才女。”
这并非奉承,乃是发自内心的夸赞,最初听见顾君兰在城中开设学塾时,辛湄便震惊良久,平复后,有钦佩感油然而生。
拒不成婚、开设学塾,她做的,全是一些难为世容的事。
“顾家人支持吗?”辛湄不由问。
“祖母为人宽厚,看重才学,并不反对学塾一事。”顾君兰沉吟少顷才开口。
言外之意,便是除顾老夫人以外,其他人都不赞成了。也是,大夏民风再开放,也难以容纳离经叛道的女子,不然,她也不至于被梁文钦一行口诛笔伐。
“殿下……对学塾感兴趣吗?”顾君兰蓦地看过来,目光清透,似含期盼。
辛湄庆幸没摘帷帽,不知是从何时起,她开始不再能自如地与她相视,特别是在听说圣上有意给她和谢不渝赐婚后。
他以前有那样多的爱慕者,她从来没把谁真正放在眼里。只有顾君兰,她会让她在意,让她欣赏,甚至是暗暗佩服。
佩服她的能力,也佩服她愿意等待谢不渝那么多年。这份坚守与赤诚,屡次叫她自惭形秽。
“当然。”她慢慢道,“男儿读书天经地义,女郎想要睁开眼看看这个天地,却是难于登天。顾大小姐开设学塾,为女童开蒙增智,福泽万年。若有机会,本宫也想来学塾里逛一逛,就是不知是否叨扰?”
“不会。”顾君兰杏眸明亮,展颜莞尔,“君兰必扫榻以待,倒屣相迎。”
小小学塾,能有当朝长公主莅临,乃是何等幸运、荣耀的大事,传开以后,学塾的名声不知要扩大多少。她分明很兴奋,然而笑容依旧浅淡,沉静自持,宠辱不惊。真是个吸引人的女郎啊。辛湄由衷感慨,内心越发五味杂陈,转开头,看向车牖外,不再与她叙谈。
第30章
“始乱终弃,一而再三。”……
巳时,景德寺外车队俨然,旌旆蔽日,抵达的各家贵人次第走进山门。辛湄、顾君兰下车,与范老夫人、顾老夫人会合。
“今儿天也不热,殿下何必总戴着帷帽?如此入寺,既碍事不说,也是对佛祖的不尊重。摘了罢。”范老夫人瞅着辛湄那顶帷帽发话。这人自恃美貌,惯来张扬,这次难得有个在众人眼皮前“大展身手”的机会,居然戴起了帷帽,也是稀奇。
果儿有些揪心地看辛湄,却见她略顿一顿,伸手摘下帷帽。
众人齐齐倒吸一口气。
辛湄面容冷静,蛾眉底下却是双红肿的美目——说美,是那秋波潺潺,神光动人,任谁看都会被吸引,然则定睛再看,眼皮浮肿,目眦通红,衬着两鬓的飞霞妆,仿如怨女,叫人悚然。
“殿、殿
下……“范老夫人结巴。
“元稹有诗云:‘斜红馀泪迹,知著脸边来。’这是我仿照他诗中所说化的妆容。”辛湄微笑,“老夫人以为如何?”
范老夫人欲言又止,委实不懂如今的审美,这要是搁在她那年代,化出来是要给爹娘揍一顿的。
“进去吧。”
范老夫人无奈地道,她心心念念慧海大师主持的佛会,不欲再耽搁。
众人于是前行,顾君兰收回看辛湄的目光,她慧眼巧心,当然看得出来那并非是什么妆容,不过是为遮掩哭肿的双目。难怪先前在车厢内,辛湄没有摘帷帽,想来是不欲叫她瞧出端倪。
只是,位高权重的长公主,为何会哭成这样呢?
正想着,耳后传来熟悉声音,竟是夏桐在唤“君兰姐”。顾君兰回头,见得夏桐、谢不渝与另一个虎头虎脑的男子走来,他们三个都是行伍中人,气质出众,并肩走在一块,吸引得不少女眷频频张望。
“先前想叫你等一等来着,可惜没赶上,既然都是参加佛会,何不结伴同行?”夏桐热情洋溢,兴许是怕她拒绝,跟着又补充,“我也许久没陪老夫人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