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今时不同往日,他们不会杀降了,你看看萧胤投降后,高官厚禄!”
玄甲少年一愣,摇摇头,坚决地说:“我郭家男儿,宁死不降!”
郭越疲惫的脸上浮出一丝欣慰,伸出手去摸了摸少年的脸:“小十二,先别说话,听着!大哥说的每个字,你都听好了,记住了!”
“元璟是来追杀大哥的,不一定清楚咱们还有多少人。大哥逃不了的,你、你们还能逃出去。”
“所有兄弟中,数你心眼最实,不要犟,不要全部葬送在这里……没有意义。”
“清点一下残部,还有余力一战的都收拢起来。往后,你就是他们的主将,带他们躲进九霄山。”
“郑载弘虽说降了,却会竭力周旋,为滬国遗民谋福祉……他向我起誓,会竭尽全力养着你们。”
“好好躲着,有余力的话再壮大些,待到新的时机,随他们振臂一呼,起事!复国!”
玄甲少年泪如雨下,哽咽道:“大哥,我都听你的!”
郭越扬起嘴角,调转马头,面向身后忠心耿耿的三万大军,发出他此生最后一道军令。
“虎威军听令,从此刻起,吾之十二弟郭洋便是你们新的主帅!”
“整兵!”
稀里哗啦一阵响声,虎威军残部之中,受伤较轻的、年轻力壮的纷纷出列,牵着仅剩的几百匹好马,驮着清点出来的可用物资,走到玄甲少年面前,齐齐单膝下跪,抱拳。
在身后兄长期盼的眼光中、留守的老弱病残士卒目送下,郭洋调转马头,率领两万残军,毅然决然向西奔去。
残阳如血,西风中传来郭洋郑重的誓言:“我郭洋,此生必以复国为己任,蹈锋饮血、万死不辞!”
身后,郭越带着一万老弱病残,席地而坐,慷慨悲歌。
“出不入兮往不反,平原忽兮路超远。”
“带长剑兮挟秦弓,首身离兮心不惩。”
舜英悬在半空中,心神激荡,久久不能平复。而在不远处的山谷里,尘烟四起,隐隐有旌旗攒动,上面是金线绣成的大字——“翊”。
银鞍照白马,飒沓如流星。
她看到了弱冠出头的元璟,比现在更好看,却神色冷峻、双目赤红,一袭银袍已被血染得红黑交错,像从地狱里爬出来、寻人索命的恶鬼。
声嘶力竭、咬牙切齿地高喊:“郭越老贼,还我爱妻命来!”
郭越突然嘿嘿笑了,眼中尽是讥诮:“九殿下金枝玉叶、风华绝代,何故以妓为妻?”
舜英正不知所谓,左腿突然传来断裂般的剧痛,晃了晃强行撑住,右腿又传来同样剧痛。
她发现自己变成了郭越,双腿已被斫断,被迫跪倒在地,却仍仰头大笑。
视线上方,元璟半面染血,回身看向身后翊军,冷声叱令:“虎威军残部,一个不留!”
“有的血债,只能血偿!”
“杀!”
第66章 魑魅为邻
“郭越老贼,你这两条腿,祭我大翊埋骨滬南的忠勇男儿!”元璟居高临下,淌血的马刀扬起。
舜英感觉右臂一麻,疼痛钻心,郭越的右臂掉到了地上。
“这一只右手,祭我至交好友——贺浮白。”
左臂一麻,痛得彻心彻骨,郭越的左臂也掉到了地上。
“这一只左手,祭我的阿云,你这腌臜老贼、你这藏污纳垢的滬王宫、满朝文武,统统有罪!”
舜英借着郭越的身体,感知着千刀万剐的疼,郭越却连痛都不喊一声,听到“阿云”二字,笑声越来越大。
“什么阿云,倾家丧国之物……”
“老夫还嫌她死得太痛快,没亲眼见到她的下场,没亲手将她活剐了……”
寒光闪过,舜英只觉眼前一红,疼痛锥进脑颅,郭越的双眼也瞎了,嘴里却仍喋喋不休地嘲讽着。
“你可真贱,郑尧嘉比你还贱,离了女人就活不了,拿那么个东西当宝贝……”
舜英感觉胸腔一寒,像是腊月的朔风穿透躯体,无尽的热流喷涌而出,郭越撑着最后一口气,笑声更加放肆了。
“老夫是睡过她,滋味还当真不错,你那个爱妻……睡过她可不止老夫……”
“武将、文臣、宗室子、乐工、侍卫……见过她的每个男人都睡过她……”
舜英感觉喉咙一凉,锋刃划过的时候,时间好像凝滞了。
血红发黑的世界里,她在极端的痛楚中,听觉是最后消失的。
她在呜呜风声中,听到元璟的咆哮,像是被逼入绝境的野兽。
“你们这些禽兽——”
痛楚好像轻了,感知也越来越模糊,舜英看到自己从郭越的躯体飘了出来,逆着风、飘向远处的九霄山。
她又飘进了一团灰白的浓雾。
视野里,无数画面像走马灯一样飞速掠过。
高阔明朗的书房里、低矮沉闷的庑房里、鸟语花香的后花园、潮湿阴暗的山洞、富丽堂皇的寝殿……不同的屋舍。
书案上、矮榻上、干草堆上、树丛中、冰冷坚硬的石头上、轻罗软烟的帐幔中……不同的场景。
郑尧嘉、郭越、萧胤、乐工、侍卫……不同的脸孔。
切换不止,变幻不休。
唯一相同的,是毫不怜惜的欺凌、碾压、掠夺。
灰雾起了又散、散了又起,最终视线所及的一切温柔包住,看不到也听不到那些肮脏的场景,雾气里只剩低沉的呜咽……
舜英再次睁开双眼,头顶是洁白的帐幔,身边一左一右躺着天璇和天玑。
恍恍惚惚,带着体温的双鱼形玉佩从中衣掉出来,透着浅灰的岫玉,温润的表面、内里像裹着一团灰色的雾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