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逐渐拿不动手里的抹布,眼前阵阵发黑,膝盖一软晕了过去。
阿七这一晕,足足病了半个月。春羽并未延请大夫来问诊,只安排小厨房煎药、煨炖补品。
药膳和补品流水般地送进来,起初阿七喝了吐、吐了再喝新的,留在腹中的十不存一,后来脾胃渐开,也吃得下一些了。
又是一日,春羽亲自端了金丝燕盏甜枣羹进来,看着她喝下去,饮茶漱口了才开口询问。
问的第一句话就差点让她喷出茶水。
“姑娘月信可准?”
阿七忙四下张望,确认周围再无外人。
春羽压低声音:“除了娘娘、小殿下、奴婢,没有另外的人知道了,姑娘且宽心。”
阿七来了葵水后,月信一直很乱,短的话两三月来一次,长的话半年才来一次,每次均下腹如刀搅、体虚头晕、痛不欲生。终于有个女人知道她的苦楚,她感动得热泪盈眶。
春羽又道:“听闻姑娘出去办差时,经常泅冷水,翻高山、过雪岭,月信来时是否也如此?”
那是自然,令行禁止,一刻也拖延不得。
“如此劳碌奔波、又多受大寒,姑娘的身子怕是伤了,还好时间不久,姑娘还年轻,调养些时日会好的”,春羽关切道,“四殿下已知晓,允了姑娘赋闲休养,特安排奴婢来此照料。”
阿七有些心焦,元旻的布局已到了紧要关节,她和飞廉若在此时掉链子可怎么好。
“姑娘还是少操些心吧”,春羽劝慰,“女子本就比男子气血虚弱,若不早些调理好,且莫说成婚后难以生养,就是自身上了岁数也会虚弱多病、苦楚难当,甚至会影响寿数。”
听她说得严重,阿七才稍微正视了些。就在此时窗外有人辞行,开门迎进来,是天枢和玉衡。元旻遣天枢去朔宁送信,又遣玉衡回到昇阳潜伏待命。
“还未单独出过这样重要的任务,殿下允了我们提早出发,因怕出差池,特来向首领商讨一番。”天枢是飞廉中年龄最长,行事最稳妥的人。
玉衡附和道:“上次跟首领去昇阳险些出了岔子,劳烦首领再指点指点。”他是飞廉中最机敏、脑子最快的一个。
三人正说到兴处,守在外面的春羽忽朗声请安:“襄侯、武七娘子万安!”
天枢玉衡忙翻上房梁避让,却见元璟领着臊眉耷眼的武灿走了进来。
第8章 祸起萧墙
“阿七,你到底怎样了?”武灿嘴一扁,快要哭出来,“六哥说你生了重病,他们都不让我来看你,到底是什么病啊…”
阿七忙笑道:“不过前些日子受伤又受了风寒,肺有些不妥……咳咳……”
武灿正要说什么,元璟淡淡开口:“看也看了,该回去收拾东西了,你这些日子逛街买的那些东西够拉上一车吧。”
武灿撅嘴,眼泪汪汪站起来,走到门口忽然折返,紧紧抱住她:“阿七,你还会回昇阳吗,我还能再见到你吗?”
阿七、春羽:“……”
元璟柔声劝慰道:“阿七也是怕给你过了病气,先随我回去吧,下次来灵昌我尽量带你。”
武灿恋恋不舍分开,泪眼朦胧:“阿七,你一定要好好吃药,早点好起来,过段时日我再来看你……”
看着武灿走远,元璟无奈摇了摇头,笑道:“一晃你也长得这样大了,都有姑娘追着喜欢了。”
元璟是个放浪不羁的性子,虽说与她是师徒,在她面前却一直吊儿郎当,此刻突然正经起来,眼中的温柔慈爱看得她鸡皮疙瘩掉一地,不知如何应对。
还好元璟健谈:“我们明天就要走了,你好生保重,为师一直有个心愿,不知你能否满足?”
阿七赶紧恭声道:“师父请说。”
元璟温声道:“为师已过而立,尚未婚配,看着侄儿们一个个长大,未免感怀膝下空虚。你可愿做我儿子,我定会想法子替你上宗谱玉牒,对你视如己出,百年之后你替我养老送终,如何?”
阿七眼前一黑,险些跌倒。默了半晌道:“一日为师终身为父,弟子事师,敬同于父。徒儿就算不上宗谱玉牒,也会替你养老送终的。”
元璟尴尬地问:“当我儿子是什么丢人的事吗?”
阿七酝酿半晌,委婉地说:“徒儿是兴庆宫的人,一切听从四殿下安排。”
元璟白皙的面颊涨红,恼怒地盯着她,视线忽然下移,定格到她脖子上,神色一滞。
他眼神专注,死死盯着她脖子,又反反复复上下打量她多次,神情越来越冷肃。就在阿七被他看得浑身发毛,即将膝盖一软跪下时,他冷哼一声,起身拂袖而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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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九叔年华正好,若此时成婚,过不了几年就儿孙满堂了。”元旻眼也不抬,对照着冯姮传出的名单增增减减,往另一张素白罗纸上誊抄。
果然拒绝了。
元璟叹了口气,转头望向窗外庭中小池。簌簌秋雨飘落,似密密匝匝的丝线交织在夜色中,铺天盖地像一张大网,滴落波面漾起水花,很快便积满池子。
元旻听他不说话了,有些诧异顺着他目光看去:“九叔也喜欢听雨?”
元璟摇头,目光寥远,似看向另一个时空:“只是喜欢一首写雨的七绝。”
“君问归期未有期,巴山夜雨涨秋池。何当共剪西窗烛,却话巴山夜雨时。”
人跟人的缘法,当真妙不可言。元璟比昭王小十几岁,昭王待他名为兄长、实如父亲,他自小聪慧才高,却体弱多病、又不爱仕途经济,昭王便许他虚衔高禄,纵情山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