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永平三年九月,冯建再组二十万大军,攻破朔门关、沿武原盆地南下,朔宁府告急。
这次踢到了更硬的铁板,翊王元旻与王后褚舜英携手,整合朔宁府、临梁郡、洺州各路大军,御驾亲征。
不到一个月,北宛大军再度溃败,元旻和舜英却在对方调兵遣将的路数上,察觉到一股异样,那是之前对阵时,北宛骑兵从未有过的诡谲。
苻洵联合了冯建!
战胜后的翊军将所有死者和战俘枭首,无头尸身从边墙扔回北宛,头颅摆在上冻的伊河中央、筑为数千京观,威慑河对岸的郅阳、北卢两郡。
班师回朝的路上,元旻唇角扬起一丝冷笑:“当年与冯彬结为姻亲,防的便是今日。”
永平四年开春,摩云群山盗匪作乱,被崔长治的金州军一通乱撵,从西麓逃窜至荣国宕渠、通安一带。
同时,伊河化冻之后,上阳、临梁一带却不组织疏浚河道。雨季如期降临,滚滚激流夹杂着万钧泥沙,从乌兰山南麓段开始、一路决堤,将荣国修建中尚未定型的边墙冲垮大半,新垦出的北卢、郅阳约四成土地淹成泽国。
而翊国沿河驻军早已拔营撤退,并提前坚壁清野,并未受影响。
“人啊,终将变成自己曾经最厌恶的模样”,舜英垂眸怀想半天,微微苦笑,“可是,我不后悔,贺将军生前说过,这些脏事总有人要做。只要能以战止战,什么都值。”
驱虎吞狼、伊河水患、杀俘、筑京观。
“若不以牙还牙,来日被屠戮的便是我大翊子民!”当时,舜英向元旻建言时,极力压抑住痛苦和颤抖,声音平静而坚决。
那时,元旻目光复杂注视着她:“得妻如此,夫复何求?”
而此刻,他眉眼漾着笑意,正掀开车帘、指向一望无垠的平原:“军郡要到了,快把承祎抱过来!”
永平一年正月到四年六月,历时四年半,投入无数人力物力,终于在宣庆垦出三大军郡:抚恩、广宁、怀戎。三大军郡随宜开垦、且耕且守,虽不能自给自足,却已缓解部分军费压力。
此举也将北防线拉得更紧密,若北宛再度入侵,传书、调兵所需时间减半。
还有其他考量。
朔北一千七百里边防,历来是朔宁府由宣氏驻守、宣庆府由元氏子弟驻守,长期以来难免拥兵自重、尾大不掉。如今一分为三,皆由朝廷直接派驻武将。
改完了宣庆,接下来该是……
“朔宁还得缓缓,我掺进去的人还不够”,元旻说着,一只手抱起承祎,一只手拉住缰绳,跳上马背就跑起来,“承祎快看,这就是爹爹守护的江山!”
舜英吓了一跳,骑马追过去:“才多大的孩子,这样吹风?”
元旻扬声大笑:“承祎的爷爷说,孩子不摔打不成才。”
舜英腹诽,那是昭王不喜欢你,你看他舍不舍得摔打元旷和元昀?
元旻稳重惯了,再疯癫也还是顾着些分寸,抱着孩子跑马一圈就回了营帐,将承祎交给傅母。用过晚膳后却不回帐歇息,反迎着夕阳晚照指向西北:“往西八十里是乾河,往北百里是玄阴山。阿英,许久没同你比试过,往西还是往北,你说了算。”
舜英顺着他目光看去,一贯温婉的笑容也染上几分鲜亮:“陛下心心念念少年时饮马乾河的风光,不如往西。”
第91章 日月争辉
元旻骑的是百年难遇的玉狮子,自然一马当先,舜英骑着武煊送她的黄骠马紧随其后。
元旻走走停停等她跟来,他们到了乾河南岸时,已是皓月当空。曲水潺潺,带叶漂流千里去,粼粼波光将月色绞成满川碎银。
两人从昇阳出发,前些天只顾着赶路,旅途颇为颠簸,刚才又骑马近半个时辰,一身热汗粘在衣上,又闷又累。
舜英发现他正盯着自己,莫名打了个寒噤,却还是顺从地宽衣解带、只穿着里衣走进淙淙流水,将大半个身子浸在水中,河水干净清凉,倒令连日来的疲惫消减不少,慢慢也觉着舒坦。
素纱衣又轻又薄,飘散在水中、像一朵透明的花,嫩白肌肤上旧伤不计其数。起初元旻觉得有些膈应,时间一久越来越顺眼,如今再看竟有些血脉贲张——那全是她为他受过的伤,完完全全都是为他。
他不禁想起三江村那湾波光粼粼的水潭,她清新柔韧如嫩柳、清淡明净如芙蕖。那是他第一次真正感受到女子的美好,第一次怦然心动、浮想联翩。
他从小在宫里长大,身边多的是美貌女子,争奇斗艳、桃艳李秾,却没人比她更让自己踏实安心。即位之后,他心事萦怀,也曾想过放下,甚至没有拒绝太后送来的教习宫女,却总不能畅意,遑论三江村那夜悸动。
她们花团锦簇、精雕细琢,却总好似缺少些什么,直到海棠树下那一夜,他终于明确了那感觉——那股永远向上的鲜亮劲,生机勃勃、无需任何外物修饰。
她是这世上最适合他的女人,无可替代。
而今,他终于成功收拢权柄,也终将如年少所愿,一生一世一双人。他的后宫不会有独守空房的王后,也不会有同甘共苦结发情深、却只能屈居妾位的宠妃,更不会有如他幼时那般、被父亲冷待和提防的嫡子。
她在他身边一分分生长、舒展、绽放,花开堪折直须折,她本就该完全属于他,从人到心、从生到死——若没有那桩交易、那段隐秘往事,没有那人……
没事,时光如大浪淘沙,所有深陷困顿时不得已的妥协、屈辱的过往终将被抹去,一如那令他屈辱的人、终将和那令他屈辱的国家一起,被他清理得干干净净。他和她之间,终将再无旁人、干干净净,就像那人从未出现过一样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