苻洵带着锦瑟走进长秋宫时,苻沣正埋头削着什么,散碎的木屑透着清香,苻阙迈着小短腿迎到殿门,结结巴巴喊着:“小叔叔……小婶娘……”
苻菁和苻蓁也迎上来向他们请安,苻洵把准备的礼物交给她们。
苻沣已削好一只木头鸟递给苻阙,含笑抬头:“都愣在这做什么,后花园已经摆上菜了,都过去吧。”
“阿洵,刚垦出来的地淹了便淹了……咱们以前没经验,以后记得年年疏浚就行了,既然占了那块地,疏浚河道就不只是翊国的事了。吃一堑长一智,莫要灰心。”
“你嫂子临终跟我念叨了一夜,说她错怪了你,希望咱们兄弟不要再生嫌隙。”
苻洵埋下头,一碗接一碗喝闷酒。他知道,这是嫂子妥协了,想用自己性命去填平之前的嫌隙,再保护她夫君一次。
往后余生,他将背负这沉重的罪孽,永远。
半晌之后,他抬头挤出微笑:“我瞧着有了阿阙,哥哥气色好了不少,何不再养几个孩子,宫里也热闹?”
“娶妻纳妾就算了”,苻沣摇摇头,笑容温厚,“有阿阙就很好,像是看着小时候的你一天天长大。”
苻洵眼眶发热,轻声道:“明天还要启程北上,臣弟今晚先行告退。”
拉起锦瑟拜别后,转身离去。
背后传来苻沣的叮嘱:“北卢郡快入冬了,多带些厚衣服。”
“阿洵,早点回来过年!”
苻洵全身一震,步履未停,却不能自抑地双手颤抖,泪盈满眶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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北卢郡苍凉的风刮得急切,伊河水面已冻了层薄冰,广袤的荒原上衰草连天,乌兰山的南麓有细雪开始飘落。
苻洵领着白袍卫,顺伊河西岸一路北上,直走到能看见乌兰山了,才安排部属安营扎寨。
中午,苻洵坐在伊河边,面朝东方大翊,听郎琊陈述传回的翊国线报。
“抚恩、广宁、怀戎三军郡已投用,北宛骑兵再难跨过玄阴山了。”
“上阳、临梁、镇南又增精兵、数量未知。”
“屿城对荣国百姓的出入检视得越发严了,渗不进去。”
“九霄山、摩云群山、戎陵山脉、蓥山东麓都布了大量木石阵,咱们这边受主子训练过的兄弟都被困住了。”
苻洵静静听着,露出了微笑:“元旻果然配作我的敌手!”
转头问:“秦川,你且大胆说说,如今的大翊像什么?”
秦川:“各国皆言,如日中天。”
苻洵又问:“那他们如何说我荣国?”
秦川:“虽疆域不广,却君臣一心、政通人和,又有主子这位……权臣南征北战、开疆拓土,诸国无有不惧,已有传言其仅次于大翊,如月之初升。”
苻洵点点头:“权臣,说得好,朝中有酸儒自诩忠直,骂我与景樊把持朝政,说我们‘荆笔杨板’。郎琊,如今诸国之势,你以为我们当如何?”
郎琊摇了摇头,表示不知。
苻洵笑意更盛:“打不过,只因时机未到,我们先等!”
他抬起头看向天空,目光寥远,悠悠吟道:“月将升,日将没;荆笔杨板,几亡诸国。”
二人顺着他的目光,看向高远的天穹,只见方才还在头顶的太阳已开始西斜、缓缓滑向伊河之源;而在东方天边,一轮淡若虚无的圆月正慢慢清晰、光芒渐盛,升向中天。
第92章 北疆议和
舜英坐在书房里,把笔杆子捏得吱吱响。
若非发髻和发簪的束缚,此刻她一定怒发冲冠了。
两岁的承祎和兕儿在庭中追着打闹、一会儿吵架一会儿大笑,承徽在檐下捧着被养死的小鱼抽噎,隔壁屋里刚满月的承祉在傅母怀里嗷嗷大哭……
小孩真可怕,刚出生的、睡不着觉的、活泼的、多愁善感的、满地跑的……没哪个阶段省事。
许姿站在一旁报账,口齿爽利、条理清晰,她生生一个字都听不进去。
好容易等到冯彬和元昙两口子从上书房回来,元旻走在队首。他一来,承祎和兕儿也不闹了、承徽也不哭了,承祉吃饱了正昏昏睡去。
舜英暗自想,还是他面无表情的时候比较吓人,可止小儿夜哭。
“刚出月子就在这对账,头又不疼了?”元旻抽走她手中账本,“歇几天再看吧,快午膳了,母后说趁着今天人齐,去后苑小聚一下。”
碧宁书院早就扩建完了,元昙却尤其稀罕洛京,每过两三月都要去小住十来天,还抱着兕儿,说是提前熏陶书香;而冯彬……自从兕儿出生,元旻开始教冯彬处理政务。
可能是小别胜新婚,元昙待冯彬倒比从前和气了不少,如今她稍稍显怀,瞧着已有四个月身孕。
再过半年,兕儿就三岁了,夫妻俩已替他起好大名——冯思源,意为饮水思源,元旻对他们的识趣很是满意。
这次小聚,是因北边又有喜讯传来——冯建他……又又又求和了!
永平四年,也就是去年的冬天格外冷,北宛冻死牛羊马匹不计其数。四年来,冯建倾举国之力攻打大翊,次次铩羽而归,痛定思痛,决心签订盟约,修好友邻。
次次求和、次次翻脸,元旻本不想理睬。
这次冯建却像是真的打怕了,诚意十足、下了血本,国书上黑纸白字写明了每年向大翊上贡的牲畜、马匹和铁矿数量,看那语气、翊国还能再往上谈谈。
元旻的脸上看不到情绪起伏:“阿彬、阿昙,你们如何看待此事?”
元昙眼神闪了闪,柔声说:“能停战止兵自然是好的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