秦川不满地嘀咕:“替主子高兴嘛。”
郎琊觑着苻洵脸色,感慨道:“世事无常啊,主子这边新婚之喜,褚王后却病入膏肓。”
秦川讶异:“这些王室秘事,你如何知晓?”
郎琊摇头:“已算不得秘事,她病势汹汹,丞相顾不得许多,在昇阳重金悬赏名医,药石罔医。”
一直满脸淡漠听他们闲聊的苻洵,蓦地收紧缰绳,眼神一冷:“什么病?”
郎琊忙回复:“有些蹊跷,听起来不严重,就只尝不出味道、嗅不到气味,人却……”
“错了,全错了”,苻洵眼瞳急遽收缩,执缰绳的手剧烈颤抖,转头看向郎琊,语气急切,“我忘了他们可能成为夫妻。”
郎琊发现,他眸中满是惊惶和恐惧,竟眼眶通红、蓄满泪水。
不待二人反应,已扬鞭策马疾驰而去,风中远远传来他的声音:“你们先回北卢守着,我出一趟远门!”
“这都能忘?”秦川目送苻洵远去,小声嘀咕:“主子怎么老这样,先前在柘枝城也是,非得进宫去找元昙。”
郎琊耸耸肩:“除了咱们陛下和褚王后,他还把谁当回事过?”
秦川嬉皮笑脸恳求:“好哥哥,跟我说说嘛,冯彬死的那天主子到底做了何事?”
郎琊回想片刻,淡淡道:“他确实什么都没做。”
第105章 南柯旧梦
明亮的阳光照在眼睑上,她懒懒睁开眼,眼前晃动着的鲜红榴花、灼人眼目。
她正躺在一张长椅上,浮玉宫的九曲走廊廊腰缦回,水塘里的藕花满庭清芳。
父王和母妃相拥坐在檐下,面带微笑看着庭中一边奔跑、一边笑闹的稚子。
“阿矅,跑慢点……”
她的二哥和三哥手中拿着木鸟和木剑,躲来躲去逗引着幼弟。
父王的目光慈柔:“采薇,再过上十年八年,等阿矅成婚了,我就传位给他。咱们一起去游山玩水、享享清福。”
母妃用丝帕替父王拭汗,轻声嗔怪:“你啊,就是太较真……这国君才做得如此劳累。”
父王笑了:“累些无妨,打下这万代基业,给咱们的子孙后代,值!”
母妃挽住父王胳膊,将头靠在他肩膀上:“再苦再累,采薇都会永远陪着你。”
光阴荏苒,檐下相依相偎的父母两鬓斑白,庭中奔跑的男孩飞速长大。
她看到,父王摘下头顶旒冕,亲手给元矅戴上。
她看到,两个哥哥、一个弟弟都出落得英伟又挺拔,却依然像幼时那般亲密无间。
替她寻来失传的琴谱;承诺等她再大些就教她骑马射箭;外出公干后,带回双倍的胭脂、水粉、香露、钗环头面,一份给她、一份给新嫂子。
画面开始震荡,她看见母妃伏在桌子上,唇角鲜红的血蜿蜒流淌。
二哥三哥不见了,铺天盖地的缟素白,她藏在父王背后怯怯看过去,只看到白布下流淌的殷殷血迹。
她害怕极了,紧紧去抓父王的袖子,抓了个空。
一转身,是朱明院的前堂,汉白玉石椁、金丝楠木棺中,父王的脸和身子浸在水银里,再也不会对着她笑,也不会抱着她、用青青胡茬蹭她脸颊了。
冯姮站在她身后,眸中含泪、眼神悲悯。她却从那张温婉的脸上看到胜利者的微笑,看见那洁白无瑕的双手沾满鲜血、那一尘不染的袍袖藏污纳垢。
她发现自己又跪在上书房,穿着冕服的元矅问她:“姐姐可愿嫁与冯彬为妻?”
她含泪抬头、直抒胸臆:“不愿意。”
气氛骤冷,一股森冷缠绕着脊背直冲天灵盖,端坐高位的国君,面容变成了元旻,冷冷睥睨着她。
她吓得失声尖叫。
一转头却是兴庆宫外,荷塘里漂浮着元矅稚嫩的尸骸。
她看到年幼的四哥,居高临下伸手推向元矅,四周的人来来往往、视若无睹。
她在人群中看到了外公、舅舅和九叔,飞奔过去、想拉住他们,那段距离却怎么都跑不到。
眼睁睁看着,所有熟悉的人背对她远去,对着她那虚伪冷酷的嫡兄,伏地山呼:“王上万年!”
她孤独地逆着人潮,耳边声音纷乱,都在歌功颂德,称赞她的嫡兄贤明、仁厚……
混乱的声音静了下来,她站在南熏门外,冯彬青涩地对她行礼:“多谢公主救命之恩,听闻公主生辰将近,在下刚觅得一匹温驯的良驹,想送给公主作为贺礼,还望笑纳。”
她站在阳光下,看着对面活生生的冯彬,注视着他温柔如水的双眸:“可我不会骑马。”
冯彬脸红了:“我可以教你。”
这次,她直接了当地说:“阿彬,莫要白费工夫了,我现在不爱你,以后也不会爱你。”
眼眶一阵阵酸涩,泪花模糊了视线,她哽咽道:“阿彬,我不想辜负你,也不想害了你,我期盼你好好活着。”
“阿彬,留在昇阳吧,我会竭尽所能替你谋求前程,不要回北宛、不要回柘枝城、不要……”
“不要死!”
耀眼的天光晃了晃,乍然暗下去,冯彬唇角仍带着微笑,泪水却不断从眸中涌出,哽咽着低语:“昙儿,这么多年,我到底算个什么?”
他的心口忽然鲜血喷涌,染红了大片衣襟,她慌乱地飞扑过去、想替他堵住胸前的破洞,血却越流越多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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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不——”元昙惨呼着坐起来,双手捂住脸颊,泪如泉涌。
石头砌成的屋子密不透光,却散发着干爽的草木气息,闻起来很是洁净舒适。凉风夹着沙子从矮门吹入,送来缕缕微苦的药香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