此时,谢朗、霍修与北宛散骑乱战近三个月,依靠对地形的熟悉、逐渐扭转败局。
毕竟,北宛人再多,也不是杀不完的。
九月初二,元承赟坐镇燕州首府宛平城,整合了一盘散沙的霍修残部、三军郡、燕州、洺州各路兵马,有条不紊地组织对冯栩的反攻,一点点将北宛骑兵赶回西线。
苻洵举起千里镜,看着节节败退的北宛精骑,神色冷漠。
然后,看着从戎陵山暗道出来的两万援军,指了指龙门渡口,淡淡地说:“把这儿拆了。”
秦川讶异:“咱们不管狸儿了?”
苻洵面若冰霜、眼神冷厉:“什么狸儿,那是北宛汗王冯栩。”
郎琊沉声道:“主子,有些不对劲。”
“元承陵集结的十万大军,定是抽调了方圆五百里各郡县之兵,可这都二十多天了,怎不见有新的援军到来?”
苻洵沉吟半晌:“还有更不对劲的,郎琊,你可知翊国有一支大军,荣国一旦对上,绝无胜算。”
郎琊脸色大变,霍然抬头:“三万水师!”
苻洵闲闲笑了:“正是,从中秋那天洛京被占,洛京大营的长济水师就没了踪迹。其次,崔长治打金阙,打了一个多月还没攻下来?”
郎琊无言以对,金阙被攻下来,是什么好事么?
“秦川,你带上斥候营,趁夜里绕过昇阳,去东线瞅瞅”,苻洵低头沉思,神色逐渐沉重,“眼下不怕他们驰援昇阳,就怕他们不来救了。”
他忽然仰起头,看向晦暗的天际,笑容恍惚:“姐姐,你给元璟的那些信,究竟写了些什么?”
“你直到死,都在盘算着如何应对我啊——”
第119章 国破山河在
九月初五,斥候营带回消息,过了昇阳往东,翊国东线平原,所有郡县、村镇都空了。不仅没有军队和平民,连粮草、布匹、铁锅、柴薪等物资都没留下半分。
昇阳东线平原的三十多座城,干干净净如同鬼域,坚壁未遂、清野已成。
苻洵立即率骑兵奋起直追,元承陵却领着剩余的几万大军,以昇阳为界,挖出了宽达两丈、深约一丈半、长约数百里的壕沟,在壕沟以东架设鹿角刺、拒马桩、弩床等物,将他们死死挡在壕沟对面。
元承陵组织的大军,不是为了拒敌伊河以北,也不是为了死守国都,是为了掩护满朝文武、宗室,平原众城的百姓、军队从东线撤离。
洛京长济水师不知所踪,灵昌却传来其他水师的消息。
九月初十,翊国平南侯元旭,集结滬南境内四万水师,又从四大州府调拨两万步兵、与陆斐麾下三万精锐合兵,共计十一万大军,沿长流川一路西进,打过阜门峡。
九月二十六,渝安水师全军覆没、珪山沦陷,大军兵分两路,沿羌水、良水齐头并进、一路北上,驰援崔长治。
灵昌,苻沣八月初发出班师诏令后,并未等待苻洵率军回援。而是亲自挂帅,整肃国境内尚存的所有兵力,一边抵御金州军,一边派人拓宽从澄阳到洛京的暗道,伺机为久攻不下的苻洵补给粮草。
存亡之际,苻沣再一次不计前嫌,与幼弟站上了同一条战线。
十月初十,打得懒懒散散的滬南大军,忽然齐齐从水路撤离,只剩崔长治的金州军,仍在灵昌平原与苻沣僵持。
与数倍于己方的敌方精兵支撑如此之久,近两月的守城之战,也令朝野上下对苻沣印象大为改观。
所有人首次意识到,苻沣不是什么庸碌的傀儡国主,他上马能战、下马能治,任由苻洵骄横跋扈,并非是怯懦软弱,仅仅是因为顾念大局和珍惜亲情、对兄弟宽厚。
十月二十,苻洵付出了极其惨重的代价,终于攻进已成鬼域的昇阳。
元承陵一直战斗到长刀卷刃、力竭身亡,崩逝于大庆殿前。
永嘉王元承陵,生于征和九年,卒于永嘉一年,短短二十二年,还没来得及学会元旻的治国之才,先学会了他“君王死社稷”的铮铮铁骨。
苻洵站在大庆门下,垂下手中滴血的长刀,默默注视元承陵的遗体,良久回不过神。
然后回身,登上明德门,亲手为其敲响景阳钟,三万声。
“以君王之礼,厚敛!”
从明德门出来,苻洵调转方向往东疾驰,纵马冲入朱明院,一眼就看到了供奉在前堂、比肩停放的两具棺椁——翊庄王与褚太后。
他先以三跪九叩之礼、郑重拜过翊庄王灵位,又支了个火盆、捧起黍稷梗撒入,再为翊庄王上了三炷香。
然后,起身走到褚太后棺椁前,命人推开汉白玉椁。拔出佩刀,一根一根撬出金丝楠木棺钉入的木楔,一把掀开了棺盖,一样一样地,拿出棺材内的王后衣冠、绣有王室纹饰的常服、战甲、彩玉木槿簪。
在院中架起火堆,将它们付之一炬。
棺内只剩三套常服,没有任何王室纹饰,苻洵弯腰捧起它们,珍惜地贴在胸前,慢慢走了出去。
又让人将棺材和灵牌也抬到院中,劈碎了丢进火堆。
走到院门时,他隔着熊熊焰光,回头看了眼那具孤零零的棺椁,笑了。
“她是我的。”
“埋进阳华山,在元氏王陵化成灰的,只会是你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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苻洵在昇阳休整两天后,安排高轩和薛怀嘉率骑兵班师、回援灵昌,自己则继续率兵沿东南官道追击。
翊东粮仓,数百万顷水田一望无垠、悄寂无声,朔风卷着细碎雪花,落在他血迹斑驳的铁甲上。他不禁慢下脚步,看着那细碎的雪花静静融化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