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从征和七年到永平五年,共九次恩科武选、两千多名武进士,除去那些殉国的英烈,还有一千零五十三名,那些殉国的烈士如有后嗣、也当受到厚待,这不都是人?用不得么?”
此言一出,满室俱静。
卢照仪和元旭目露微笑颔首,冯姮神色无半分变化,垂眸沉思,崔久安死死盯着笑盈盈的元璟、唇角微弯一抹冷笑。
“请丞相呈递武进士名单。”一直默不作声的元承祎忽然开口。
四座俱惊,他却面沉如水、无半分情绪波动,从小黄门手中接过名单,逐个细看、边看边点头:“这些全是祖父与父王替朕擢选的良材嘉木,诸位这般踌躇,是觉得他们无识才之能么?”
冯姮一怔,目光带着讶异瞥向他。崔久安也将视线转移到堂上,朗声道:“臣愿聆听陛下教诲。”
元承祎恍若未见、翘了翘唇角:“然,镇南府世代久居群山,先震慑山中匪寇,后钳制荣军东进,劳苦功高,金州军的人、朕用起来自然放心。”
“隐蝠卫之内两卫,编制八百、现空缺一百二十三名,朕欲效法父王、亲去军中擢选武官托付安危,外五卫指挥使、队率、成员,皆因地制宜,滬南分部由平南侯自行擢选,金州分部由镇国公自行擢选,如何?”
所有人都精神巨震、难以置信地看向元承祎,长久的沉默之后,崔久安目露狂喜:“臣领旨!”
元承祎笑容不减,目光扫过在地上跪成一排的司徒空和谢恬:“隐蝠卫副统领开阳、玉衡,办事不力、贻误军机,当以军法处置。”
元旭率先跪下求情:“陛下,洛川别苑乃荣国太尉私宅,除却披甲带刀的府兵、还有神出鬼没的白袍卫,闯入其中盗取军报本就九死一生啊,请陛下念在他们是褚太后旧部,宽恕他们性命。”
元承祎垂眸沉吟片刻,又瞟了一眼崔久安:“那便从轻处决,改判两百军杖、逐出隐蝠卫永不起用。”
“两百?”元旭瞳孔急遽张大,失声惊呼,“他们还有伤在身,这不是要了他们性命吗?”
元承祎霍然抬头,眼神坚决:“不直接法办已是格外施恩,既然王叔挂心,这两百军棍就由王叔监刑罢,少一棍都不行。”
然后起身,走到崔久安面前,脸上堆满孺慕和景仰,亲自伸出双手虚虚搀扶:“太尉大人乃国之重器,不必拘泥于虚礼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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阊江风月十里街,杨花满御沟,红妆缦绾上青楼。
整个蜃洲大陆上,与莳花馆一样,维阳、宜邑、洛京、灵昌、奉宁、渝安等富庶繁华城池,皆有飞花楼的生意,阊江柳绵里的飞花楼,是所有飞花楼的总店。
元璟离开王宫后,先回丞相府换了身白狐裘,纯白底色上饰以金线、珊瑚珠,十分华丽精致,像个毫无修养的纨绔败家子。安步当车走到柳绵里,停在飞花楼前。
半个巴掌大小的白玉牌,描金錾刻着一丛风竹、一个瘦金体“清”字,带着淡淡的草香。元璟将花牌递给鸨母,鸨母神色一凛,忙恭声说:“清欢姑娘已梳妆停当、恭候多时,贵人请跟奴家来。”
鸨母引着他一路穿过前堂、游廊、后院,分花拂柳,到一僻静处的独门小院,只听丝篁阵阵、笛音袅袅。推门而入是一片水池,月皎波澄,垂着十几枝枯荷。
荷塘边的空地上铺着一块地毡,一名身材单薄的蓝袍男子席地而坐,横笛应和琴音。
听到开门声,他起身迎到门前躬身长揖:“愚侄元旭,拜见九王叔。”
元璟上下打量元旭片刻:“阿旭,咱们不刚刚还在上书房么?有什么事不能在家里说?”
元旭眉眼带笑,却透着冷冽,一言不发引元璟进入静室。木地板纤尘不染,红泥小炉燃着火苗,像黄里透红的薄纱舔舐着陶罐底部,清澈的滚水不断翻沸着气泡,咕噜咕噜温着白瓷薄胎的酒瓶。
他盯着滚水看了半晌,缓缓开口:“愚侄欲与王叔议一议,这山河破碎、风雨飘摇的阊江朝廷,将去往何方?”
元璟神色如旧,漫不经心道:“国无常强,无常弱。贤侄何必如此操切?”
“今天上书房那一幕,实在是看不下去”,元旭挑了挑眉,激愤得双手发抖,“往昔他们排挤昇阳冯氏、往卫尉寺和羽林卫掺人也罢了,而今竟连内卫都敢动,这手伸得未免太长了。”
顿了顿,他带着愠怒冷笑:“主少国疑、祸起萧墙,要么由着权臣党同伐异、一点点烂下去,要么等着哪天苻洵带着渝安水师,将这阊江也一锅端了!”
第142章 周公恐惧流言日
三十多年前冯姮远嫁昇阳,以冯广年为首、扈从而来的冯姓旁支,在征和、永平两朝发展为新贵,又称“昇阳冯氏”。
元璟唇角浮起微笑:“阿旭过虑了,今日在上书房,陛下的反应实在机敏,他不可能一直都只有六岁。”
元旭眉头紧蹙:“连隐蝠卫外两卫都给金州军自己选了,哪里机敏了,分明是退让……”
“对啊,金州军可以掌控两卫”,他两眼一亮反应过来,“平南侯府同样可掌控两卫。”
元璟的笑容愈加意味深长:“也可以这样理解,不过阿旭,你莫要太执着于隐蝠卫,那不过是一个称号。”
“照此说来,陛下已有对策”,元旭唇角微扬:“当今陛下之圣明果决,当真不逊其父。”
“这才是我真正担忧的啊”,元璟忽地显出淡淡忧虑,“长眼睛的可不止咱们,今日崔久安不过一时得意忘形,等他回过味来不堪设想……毕竟才六岁,若学不会韬光养晦,木秀于林风必摧之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