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满眼泪水定定注视着她:“姐姐,看着我的眼睛,你真的已把我忘得干干净净了么?”
她张了张嘴,听见梦里的她哽咽着说:“没有,我全都记起来了。”
“可我现在只能把你忘得干干净净。”
她哭着醒来,窗外一轮圆月静静照着满脸泪痕,披衣起身、推开门走出去,屋外灯火通明。白袍卫就算只有三人进山,也是纪律严明、分了两班轮值。
郎琊见她过来,忙从厨房端来宵夜,还有一碗酽酽的参汤。又跟她说,苻洵这次受伤很重、调养非一时之功,劝她不要太拼,不必非浸在水中,坐在岸边牵着他的手,‘相思’也能感知到。
她不知他前两月为何匆匆离去,也不知他受了什么伤,更不知他心口那团金光是什么,他有太多谜团。
可她不想追究了,只要他好好活着,甚至醒来后是否还能和她过下去,都没那么重要。
她只期盼他过得好。
苻洵一连十多天昏迷不醒,脸颊和嘴唇依然没有一丝血色。郎琊反而从最初的慌乱中平静下来,每天定时熬煮汤药、安排饭食,提醒她去汤泉陪着苻洵、再提醒她回来歇息。
山中无日月,岁尽不知年。
有一天,郎琊请她去厨房,带着前所未有的严峻神色:“夫人,主子的草药快用完了。”
她打开挂在墙上满满的药囊,诧异道:“这不是还有么?”
郎琊:“这是缓解心痛的薜荔,我说的是焉酸草。”
她心一沉:“这不是画本子里所说,消解百毒的神草么?”
“真实存在的”,郎琊满眼忧虑,“只是生长地点很刁钻,当时采第一茬时颇费了些功夫,现在煎的还是前些年采的。”
她思忖片刻:“当初在哪儿采的,现在再去那里不就成了?”
“没那么容易,这药是在地皇山脉武原城那段采的”,郎琊摇摇头,“当初采药的时候,那地方还三不管,乱着,如今全是北宛精兵把守。”
她想了想又问:“难不成,这草药就只那一个地方长?”
郎琊沉吟半晌,抬眸深深注视着她:“这就要靠夫人了。”
第157章 十年生死两茫茫
“请夫人看好焉酸草的外形。”郎琊展开一张彩色的工笔画。
那是一株长相奇特的草,深绿色的方形茎杆,铜钱大小的圆形叶子重叠为三层,簇拥着顶端一朵金黄色的柔嫩小花。
锦瑟仔细看了十几次,将所有细节牢牢刻在脑中。
郎琊起身,打开另一个药囊,谨慎地取出一枝干枯的草,递到她面前。
看到那枝草的瞬间,她忽然心神一震,全身的血液澎湃、翻滚越来越快,像是沸水一般,一直涌到双目,眼周滚烫发胀。她忙移开视线,别过脸伸手去拿那枝草,离它越近、血液沸腾得越快,齐齐涌向指尖。
她转身换了个方向,用另一只手去接。可无论她如何变化动作,身躯任何部位一旦靠近那株草,沸腾的血液就会迅速聚向该处。
热血在体内四处冲撞轰炸,她头晕目眩、四肢发软,痛呼一声,双膝弯曲跪了下去。
膝盖触到地面的刹那,沸腾的血液停止了冲撞,依然灼热、却不再烫得那般难以承受。她深吸一口气,再度试探着伸出手。
血液仍聚向她拿草的那只手,却再无那般剧烈疼痛,反而使她那只手充满了力量。
《异物志》记载:千年之前羽民西渡,女王发动禁术致使长流川逆流、南北两岸皆成泽国,蒙舍人携千万蛊物跨过长流川,与羽民鏖战于木城群山。羽民中毒身死者无数,尸骸委地成泥、化作寸草不生的数百里焦土。
唯神鸟九姓天生血脉能克制蛊毒,久战难分胜负,蒙舍王撤回深林,以长流川南岸线为凭,与羽民定下“蛮黎不出境,他族不入寨”的约定。
大战之后,为恢复中毒尸骸化作的焦土,女王取九种神鸟的心头血撒于毒壤。九九八十一天后,焦土长出“方茎而黄华,圆叶而三层”的焉酸草,可解蛮疆千百蛊毒,毒壤逐渐恢复了生机。
而位于地皇山的焉酸草略有不同,传说是女王殒身之后、躯体融于泥土生长而成,可解世间万毒,但存世极为稀少,若不得法或没机缘,往往数十年而不得一株。
郎琊是怎么在地皇山采到这么多的?
锦瑟摇了摇头,将脑中疑问驱逐开,重复了一遍:“木城山的只能解蛊毒。”
郎琊十分确定:“主子中的正是蛊毒。”
锦瑟脑子乱得像浆糊,直觉告诉她,这蛊毒既不是‘相思’、又不是他心口那团金光。
“看着铁板一块,全身都是毛病”,她蹲在池边捏了捏苻洵的脸,放肆嘲笑着他,却滴下两颗泪珠,“拿自己当养蛊的罐子?”
然后起身,从郎琊手中接过印着九瓣芙蕖的令牌,对池中昏睡的人挥了挥手:“走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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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夫人,你说延江为何叫延江?”
“夫人,你说这阜门峡既挨着延江,为何不叫延门峡?”
“夫人,你说蛮族人又不会大举攻进群山,昭王为何还要筑起南篱?”
“夫人…”
“夫人…”
锦瑟感觉耳边有几千只蚊子在飞,烦躁地深吸一口气,倒了杯茶看着舷窗外、慢慢端起来。秦川眼疾手快一把夺过,塞给她另一个杯子:“夫人,大冬天的别喝绿茶,喝这个麦冬茶。”
锦瑟将杯子捏得咯吱作响,转头看向秦川。
秦川笑了,露出两颗小虎牙:“夫人有事请尽管吩咐,卑职都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