舜英拿过信,展开后看了片刻,舒眉微笑:“多谢。”
“就这么定了,我让奚寒先去安排食宿,再过几天苻洵就从宫中守灵回来了”,元旭长舒一口气,眉眼漾起笑意,“撇开立场不谈,他人还蛮不错,不着急,好好道个别。”
“就你心肠软,到处当冤大头”,舜英不禁莞尔,漫不经心笑吟吟地问,“母后近来身体如何,可还康健?”
元旭目光闪了闪,笑容凝固了一瞬,若无其事道:“还蛮好。”
舜英点点头:“快入秋了,天一冷她头风容易犯,你坐这儿稍等片刻。”站起身,顺着幽暗狭窄的楼梯,慢慢向楼下走去。
元旭目送她背影,轻轻叹了口气。
这是位于洛川别苑对门的一间医馆,坐堂大夫是个白胡子老头,排队看诊的病人络绎不绝,都叫他“颜先生”。
国丧期间,群玉街全部关门闭户打了烊,元旭先是找到守灵的苻洵,央求传个话。岂料苻洵懒得当传话筒,直接派了个护卫替他奔走、让他们自己约时间地点。
那个叫郎琊的护卫跑了两趟,传来的回话准确而条理分明,舜英说眼下两国形势复杂,他直接拜访洛川别苑不太好,又说自己跟颜先生出过几次义诊,交情不错。
元旭会意,趁人少的时候扮成病人,果然看到在后院摊晒药材的舜英。两人直接穿过后院、登堂入室进了颜先生住处,再顺木楼梯爬上黑漆漆的阁楼。
开窗才发现,这里早已被改造成一间茶室,狭小却干净舒适。
义诊、济慈街、保育院、义塾……元旭默默细数舜英的这些年,心绪复杂,正望着窗外出神,木楼梯嘎吱轻响,是舜英折返了。
她手里捧着一个木盒。
“这是今年开春时候,西羌一个小国进贡的药材,据说对医治头风有好处”,舜英将盒子推给元旭,“母后操持国事、抚养孙子女甚是不易,捎给她,就说是阿晴托你转交的。”
威远将军府设立十年,挨着荣国的西羌小国灭的灭、降的降,归附的藩国每年都会上贡不少奇珍。
“这……”元旭表情有些僵硬,带着错愕,过了片刻才恢复如常,“你何不自己带给她?”
“你先回阊江,我自有安排”,舜英笑了笑,柔声嘱托道,“阿旭,当初养在母后膝下的几个孩子,也就你能在跟前尽尽孝,多费点心思。”
元旭目光扫过桌上的药材木盒,顿时气血上头、眼圈一红,欲言又止数次,艰涩地说:“不露面就不露面,这乌烟瘴气的朝堂不掺和也罢。你肯回来就好,偌大个滬南、有得是好地方安置你。”
“阿姊会回来的吧?”他急切地确认,见她含笑点头,才松了一口气。
“说回来就一定回来”,舜英起身向外走去,走到楼梯口又转身,笑着向他挥了挥手,“阿旭,给五姐姐吊唁完就早些启程回去。”
元旭怔怔看她的身影没入黑暗,忽然起身疾步追去,失声呼喊:“你就算从未嫁给过四哥,也是我的阿姊。”
舜英本已走下楼梯,站在楼梯间门口,阳光扑面而来、身后是一片阴影。听见这句话,她身躯陡然一震,缓缓转过身,将阳光甩在身后,迎向茫茫黑暗。
元旭站在楼梯顶端、半明半暗,意识到刚才失态,低头干咳了两声,轻声说:“与阿姊一起长大的,不止四哥和五姐姐,还有……还有我。”
舜英抬头与元旭对视了一瞬,笑着扬了扬手里的信函:“知道了。”
走回洛川别苑,拆开信函仔细看了半晌,她脸上挂着笑,喃喃低语:“你们两个啊,还不如全都跟那人一个样呢。”
摇摇欲坠的泪,终于落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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荣国建宁十三年六月初三,继后元晴薨逝于长秋宫,原因不明。建宁王再度痛失爱妻,几近疯癫,阖宫上下搜找了十几遍,仍一无所获。
平南侯元旭时常出入长秋宫探视,竟也受此牵连,在入宫吊唁时,被伤心得失智的苻沣软禁于清泉宫。
“人家好好来探个亲,怎么就被怀疑了?”舜英心急如焚,“阿旭是昭王所有子女中心肠最软的,那可是他亲姐姐!哪有查娘子死因查到小舅子头上的?”
“我也搞不懂,去找哥哥求情反被鞭笞一顿”,苻洵长叹一声,从罐中挑出药膏,对着烛光慢慢抹在胳膊的鞭痕上,“我瞧着哥哥最近不大对劲。”
“连着丧妻两次,还都感情不错,铁打的人也遭不住,阿旭在那有没有吃什么苦头?”舜英拉下他中衣瞧了瞧,满背乱七八糟的鞭痕,幸好,大部分只是轻微破皮的红肿淤紫、还有两道皮肉外翻的重伤。
忙将他摁在榻上,取来药水替他擦拭伤口:“这怎么打的?你趴好,我来上药。”
苻洵身躯颤了颤,微微侧头、眼角余光瞄过她专注的神情,再到自己不着寸缕的背,脸颊一热,艰难咽下一口唾沫。
“姐姐刚才说到哪儿了?”
舜英诧异地问:“你脑子被打傻了?我问阿旭在那有没有吃什么苦。”
苻洵笑了笑:“只是软禁,份例供养不曾短缺……守了二十多天灵,脑子确实转不过来。”
舜英心疼地揉了揉他脑袋,忽然四下张望:“阐儿呢,怎么没跟你一起回来?”
苻洵沉默了半晌,满脸糟心:“阐儿不知怎么的,跟元旭看对眼了,放着好好的家不回,偏要留在清泉宫陪他被拘着……对了,我去接他时还闹着要拜师。”
舜英思索片刻,猛然想到什么,笑着说:“他对阿旭的崇拜,可不是一两天的事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