从此,舜英每天在宝慈宫等三个孩子来请安,其余时间只与冯姮叙话闲聊、同吃同住、同起同卧。
冯姮坐在花房里,闲闲修剪着梅枝。冬雪侍立在旁,念着七月初七“千秋节”的场地布置、宾客名单。
冯姮听得直摇头:“都是干将能臣,一个都舍弃不得。”
冬雪试探着问:“那两位呢?”
冯姮蹙眉:“卢照仪和元瀚海?他们是明明白白的褚后党,没有作案动机。”
思忖片刻道:“刚回来没几天,莫名其妙猝死在自己生辰宴……若没个靠谱缘由、传出去太难听,哀家再想想吧。初一?”
冬雪身后闪出个黑色身影,屈膝一礼:“卑职在。”
冯姮沉吟道:“你们‘冬’部手上其他事暂缓,去寻几样东西,无论是蛮疆、西羌还是北宛,务必不惜一切代价,越快越好。”
她拿过炭笔,在纸上缓缓写下一行蝇头小楷。初一双手捧起瞥了一眼,脸色未变,沉声道“遵命”,将纸条反反复复读了几遍,交给冬雪,施了一礼退出。
又问:“阿旭伤得怎样?那天究竟是何场景?”
夏小乙屈膝一礼:“褚娘娘谨守宫规,平南侯逼问过激,争辩中不慎误伤。”
冯姮叹了口气:“不必再试,眼下真忘假忘也没那么要紧,千秋节快到了,你们夏、秋两部主要留意宫里风吹草动。”
两条灰色身影领命而去,悄然与夜色融为一体。
冬雪忧虑道:“如今朝野上下皆知,褚娘娘住在大娘娘眼皮子底下,确实难想办法。”
“急什么?时间一长自有分晓”,冯姮面带微笑,用铁丝将梅枝捆向一个方向、定型,“机会嘛……等着等着就有了。不要自乱阵脚,行得正、就不怕影子斜。”
冬雪一愣,旋即恍然大悟,目光掠过冯姮右手,再瞄过自己双手,干干净净、不染半点泥土和血迹。
.
鸾扇斜分凤幄开,星桥横过鹊飞回。
延光七年七月初七,南翊幼主元承祎为庆祝生母回归,于紫极殿设“千秋宴”,三公九卿、三代以内元氏宗亲皆莅临庆贺,就连领兵在外的太尉班益,也托元旭班珂夫妻送来贺礼。
三十六枝灯树将紫极殿照得金碧辉煌,螭陛之上,元承祎坐居中主位,右手边坐着冯太后。右边座位往下依次为:承徽承祉、新婚燕尔的元旭与班珂、云飞燕、冯广年及冯氏子弟……
但更多目光聚集在承祎左手边——空空如也,左边座位往下依次为:元璟、卢照仪、元瀚海、褚钧贤及其他在京褚氏子弟……
后殿传来通报:“褚后娘娘到——”
承祎忙起身走向后殿,亲自搀扶生母就坐,殿内红地毯上已齐刷刷跪了两列。待承祎道了“平身”之后,不少人抬眸起身的刹那,乍然瞥见舜英,齐齐一震。
那似曾相识的衣裙:月白上衫、荼白下裳交领襦裙,用金丝银线织出曲水流云暗纹,天青色缂丝褙子上以孔雀羽线绣出九对神鸟、山川河流。
正是永平一年四月二十,她穿着一模一样的王后礼服,出席永平朝第一次武举恩科。
视线上移,她上半张脸被面具遮住,那面具由秘银打造、简约却不失精美。曾在永平一朝戍边的武官霎时热血沸腾:他们熟悉的面具!
第195章 鸿门宴
庄王曾为褚后打造秘银面具,要求她巡军和征战沙场时全程佩戴。旁人问及,他只说恐杀伐之气伤及爱妻,至于实际原因……
见过褚舜英容貌的人,都露出男人之间心照不宣的笑。
但是,随着永平三年御驾亲征、永平五年北伐、永平七年收复朔门关,这张面具逐渐在军中铸成一种象征——南翊将士对永平一朝武功强盛的缅怀。
都道褚后七年前手刃宣氏叛臣、率隐蝠卫杀入柘枝城,性命垂危之际仍谋划着刺杀敌国名将,虽败犹荣。却不幸流落北宛,被折磨得丢失大半条命、记忆全失。
可她往螭陛上一坐,端庄、沉稳,那气势一如既往,无端就令人感觉神寒骨清、气度秀华。面具下隐约可见两道纵横伤疤,虽破损她作为女子的美貌,却更添女君的凌厉威仪。
她目光扫过所有人,平等地淡漠茫然,倒比之前多几分深不可测。
在座宾客心神凛然,顿时鸦雀无声。
冯姮轻笑打破沉默:“如此盛宴当有歌舞,阿英,这第一支曲子,按旧例应由寿星点。”
舜英也笑了,柔声道:“儿臣不通音律,即便往日知晓些曲目、此时也忘光了,干脆有什么听什么,图个便宜?”
承祎开口:“朕听闻父王生前最爱《破阵乐》,不如以此乐曲、壮我前线将士军威?”
众人心里齐齐一叹:选得好选得妙,南翊精兵在翊东三十五城,与荣军打得难分难舍,正是需要鼓舞士气之时。
舜英向冯姮投去征询的目光,冯姮欣然颔首应允。
觥筹交错,推杯换盏。
二十多名少年鱼贯而入,全是卫尉寺从世家子中擢拔的备选侍卫,十五六岁的年纪,身披银白软甲、手执霜白刀剑,端的是容貌俊美、英挺潇洒。
笛声起调,编钟随后,琵琶、二弦、三弦、胡琴接踵而至,其余奏乐紧紧附和……殿中刀光剑影、阵型变换、呐喊震天,如有千军鼎沸、万马奔腾。
座下宾客心绪激荡,恍然还是十多年前,螭陛上端坐的不是幼主和两宫太后,而是风华正茂、文治武功的庄王君后。
那个一去不返的辉煌时代。
元承祎含笑道:“朕曾听闻永平一年洛京会盟,有宾客为《破阵乐》联句和歌,乐府录之传唱后世。宣——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