殿中躲避的臣子动作又是一顿,虽不动声色,对视的眼神中已蕴含惊疑。
同样的话,四月底姜夫人薨逝时听到过,此时从自家幼主口中说出,却添了截然不同的意味。
有人热血沸腾振臂高呼:“臣愿追随陛下殄灭奸党、匡扶正统、收复河山!”
有人起头,殿中开始窃窃私语,几名性情急躁的武将想要站起来,有旁边溜出机灵的姻亲挚友将其摁下,紫极殿一时人心浮动、暗流汹涌。
忽然,正殿大门轰然洞开,一声鸣镝飒沓而至,方才起头高呼那人被洞穿胸膛,呆滞僵立许久、轰然倒地。
叮叮当当乱响的刀剑声停了,惨叫声停了,就连满地尸首都停止了抽搐,殿中所有动作霎时凝滞、鸦雀无声,如被无形的大手掐住脖子。
冯姮收起方才慌乱,气定神闲站起来,满眼不解和悲痛。
“陛下何故谋反?”
庭燎晣晣,铁靴踏地声整齐划一,飞速由远及近,手执火把的卫尉寺侍卫如壮丽的火龙,到了殿门飞速分流成几股,往其他殿门涌去。不过须臾,紫极殿已被围得如同铁桶。
侍卫涌入殿中,又一场血肉横飞的厮杀,刀剑互斫声、惨叫声慢慢稀少,只剩令人窒息的死寂。
披甲将领飞奔而入,跪地高呼:“末将卫尉少卿冯睦,拜见太后!”
冯姮淡淡扫过满地狼藉,瞥过舜英时,瞳孔急遽收缩:“阿英,阿英,宣御医!”
“徽儿莫慌,安心照顾母后”,元承祎手提滴血的剑、缓缓走过去,挡在舜英、元璟、承徽身前,寒声道,“酒是祖母送的,祖母想杀母后不是一两天的事,何必如此惺惺作态?”
元璟惊得站了起来,顾不得礼数、紧紧攥住他袖子:“陛下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?”
“朕是说,祖母这摄政太后名不正言不顺,自然要想方设法除掉名正言顺的”,元承祎拂开元璟的拉扯,一字字高声道:“父王临终前,以衣带为纸、破指为墨,托顾命于伯父。他殒身之后十五年内,有未及冠而继任大统者,亲政之前,唯尊母后为摄政太后,临朝称制,令出一门、政出一地!”
宾客之中,除了冯氏党羽位高权重,更多办实事的官员都熟悉庄王行事,略一思量竟都觉血诏内容可信。
正思量间,元璟忽然身形一晃,夺过元承祎手中的剑,高声呼喊:“陛下疯了!”
旋即对冯姮屈膝跪下,潸然泪下:“七年来,陛下对亡母思念过深,眼见娘娘流落在外饱受苦楚,心痛之下出言狂悖,还请大娘娘宽恕。”
然后高声反驳:“陛下自即位从未出过阊江半步,定是从何处听了贼子挑唆。无凭无据,请陛下慎言!”
元旭由班珂扶着,强行撑直身体,附和道:“无凭无据,请陛下慎言!”
卢照仪、元瀚海确认过眼神,立即跟着喊起来:“无凭无据,请陛下慎言!”
其余臣子纷纷下跪附议:“请陛下慎言!”
元承祎环顾四周,眼眶通红、狞恶如魔鬼,忽然笑起来,笑得全身颤抖,一步步走过森寒刀剑丛林和满地尸骸,边走边徒手从侍卫手中夺过一把刀,往外走去。
“杀母之仇不共戴天!”
“朕宁为高贵乡公死,不为常道乡公生。”
冯姮淡淡道:“陛下言重!”
元承祎转头,傲然斜睨一眼她,提着带血的剑,目不斜视、继续走向殿外。
忽然,一阵狂风吹过,殿内殿外所有灯火齐齐熄灭,伸手不见五指。
第196章 镇狱明王
黑暗中不知潜伏多少人在搏杀,惊呼声、慌乱脚步声、箭矢声、刀兵出鞘声、利刃刮过人骨的摩擦声、喊到一半戛然而止的惨叫、血流声……
无数呼喊,混乱、焦躁、恐惧、愤怒、惊惶……
“延光二年六月、今年四月,妖后蓄意拖延救援、借刀杀人,坑死金州军!”
“诛杀妖后,为镇南公报仇!”
“为枉死的袍泽报仇!”
“保护大娘娘!”
“护驾!”
“保护褚娘娘!”
月黑风高夜,一有火光亮起便被扑灭,屠杀不知持续了多久,待灯烛再次被点燃,殿内寂静如死。
受到宣召的御医走进紫极殿时,被眼前场景震惊了,黏稠的血淹过鞋背,血泊中横陈着惨不忍睹的尸首,宫人的、臣子的、侍卫的、黑衣刺客的……
螭陛之上,平南侯由妻子搀扶着,横剑于胸前,与冯广年及十来个卫尉寺侍卫,将冯太后和承祉护在圈中;另一侧,丞相元璟手执长刀,浑身溅满鲜血,将中毒晕厥的褚后护在身后,褚后身边是瑟瑟发抖的承徽,正流泪抱紧褚后。
空荡荡的殿堂,铁靴和软底鞋的脚步声同时出现在门口。
“末将卫尉少卿冯睦,已将各位重臣平安送出宫门,特来向大娘娘复命!”
“卑职秋拾,已率秋部诛灭崔氏逆党余孽,特来向大娘娘复命!”
冯姮抬眸,容色平静无悲无喜:“夏部呢?”
秋宜:“夏小乙正率夏部顺藤摸瓜、探察逆党线索。”
冯姮点点头,默了良久,看向御医:“为何还不给阿英诊治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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舜英在一片清雅沉静的沉水香中醒来,睁开双眸,映入眼帘是纤尘不染的白,绣着朵朵浅粉海棠花。沉香木大床、沉香木妆台、沉香木书案、沉香木多宝格……目光所及皆是沉香木。
窗下放着一尊鎏金浮雕花卉纹三足香炉,乳白香雾冉冉流淌,以沉香之醇厚、蕴雪松之温润、合白檀之清苦微甘、沁冰雪之凛冽,嗅之静气凝神、清冷高贵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