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是个金算盘”,元旭苦笑,“她笑我是钱串子。”
元旻忍俊不禁:“你料理民生是一把好手,也当得起金算盘,那摆件如今……”
“不见了,南迁那几年到处都很乱,搬来搬去不知道何时弄丢的”,元旭真诚地叹了口气,“可惜那么大块足金和宝石。”
元旻笑了:“你如今位高权重,还缺那点金子和宝石?”
“你若想,也随时可以位高权重”,元旭为难地蹙眉,“百废待兴,正是用人之际,谁能比你能干?不过她说了,若你觉得别扭,也可以挑块好封地,把母后和承祉接过去,当个富贵闲人。”
元旻重复一遍:“哪里都可以?”
元旭生怕他反悔,忙补充:“除了洛京、昇阳和奉宁,别处随便挑。”
次日,元旻站在昭阳殿门口,许姿忙带一群宫人迎上来,沏茶、换鲜果端糕点,又说元、苻两族家主及长辈只需平礼。
说完这些,许姿有点尴尬:“织室的人还在,正替陛下和宸*王殿下量体改衣,劳烦等候片刻待下官通报。”
确切些,是裁量册封大典的礼袍,元旻平静地笑笑:“无妨,是我来早了。”
笑闹声渐行渐近,紧跟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,承徽嘻嘻哈哈从庭院跑过来,承祯迈着蹒跚碎步追她,再后面跟了一群傅母和嬷嬷。
承祯小短腿追不上,扁了扁嘴就要掉眼泪。
庭院传来熟悉的男声。
第231章 我栖春山
院中说话的,是元旭,正扬声提醒:“徽儿,带阿祯去别处玩,你哥在书房看折子看得想打人。”
承徽笑嘻嘻地问:“那我带阿祯去六叔家玩,六叔六叔,这会儿去还有没有槐叶冷淘?”
“今天没得吃,你叔娘要去京郊骑马”,元旭顿了顿接着说,“跑快点,可以让她们带上你。”
承徽拉着承祯走到前殿,看到坐在堂上的元旻,立即换上温婉得宜的微笑,十分端庄敛衽一礼:“徽儿见过父王。”又很乖巧地从宫人手中接过水壶,替他续茶。
在元旻眼里,她自小就如此温婉得体,他原本只觉寻常,可方才听见那肆意的笑声,再回头见如此乖顺,心中有些莫名不是滋味。
无论是礼法还是精神寄托,承祎和承徽都已找到真正的父亲。
于是,他温声说:“不是要骑马?快去吧,晚些赶不上她们了。”
承徽恭敬地退到殿门,牵起承祯走下玉阶,确定他看不见了,才开始撒丫子狂奔。
元旻看着越跑越快的两个小黑点,垂眸不知在思索什么。庭院传来苻洵和舜英的交谈,模模糊糊压得很低,传入他耳中却字字清晰。
苻洵说:“我先去看看知蕤,她这红疹子越起越多。”
舜英道:“热成那样的,你跟傅母说一声,不能用冰、拿井水多给她擦擦。”
苻洵问:“午膳怎么吃?”
舜英说:“下午要检阅禁军?不如去西市吃点新鲜有趣的。”
苻洵嗓音带笑:“听隽儿说,西市有家店卖烤驼峰,中午去看看?”
舜英惊喜道:“之前咱们在月山国吃的那种,传到洛京了?”
“听说是月山商人开的店,还挺火爆”,苻洵说,“我让秦川换身衣裳,早点去排队。”
琐碎、平淡,听着又热闹又温暖,明明他们在一起还不到十年,竟比青梅竹马那二十多年还熟稔随和。
元旻静静听着,一颗心慢慢放回实处,唇角也不自觉上扬,像是又放下些重担。正思忖间,深红裙摆随风轻拂,甘甜花香已萦绕满室,侍立女官齐声下拜:“奴婢恭请皇上圣安。”
元旻此次前来,是为辞行。
他想带冯太后和承祉去柘枝城,投身北疆都护府,无诏永不回京。
元旻深思熟虑过,那是冯太后念念不忘的故乡,也是他毕生心结。如今,所有人离开他都过得更好,唯独去北宛,他的余生才会更有价值。
他对她那些伤害,若易地而处,怕是也只愿死生不复相见。
还有更多不能言说,冯太后、他、承祉三人,与舜英结怨太深。他当过君王,深知手握大权的人最后会变成什么样。离洛京越远,他们才会越安全。
冯太后行事再理亏,天下所有人都可以恨她、唾骂她,唯独他没有资格。
舜英沉思许久说:“桑珠还是孩子心性,我确实不太放心,你若肯去北疆再好不过。”
就算有十万大军、有北境都护府,她仍不太放心桑珠掌控局势。
半个时辰后,中书令拟圣旨,册封元旻为镇北王,与北疆都护府互相协作,共同制衡柘枝城王庭、掌控北宛大局,无诏永不过玄阴、乌兰二山。
她如此宽容,元旻并不意外:不是因为善良,更不是什么旧情——那些早被他挥霍一空。她不赶尽杀绝,仅仅出于绝对自信。
她是由水步骑三军、两国重臣王族、几千万百姓共同拥立的帝王,受天地万民的祝福登基,又屡创政绩,托着她这艘船的水深千丈,深孚众望、社稷稳固,他们这些前朝旧人翻不起多大浪花。
她厚待元氏宗族、供养伤过她性命的冯太后和元承祉,更多是为展示自己的帝王气度。若真有人起了什么不知好歹的心思,怕是比耶拉部下场更凄惨。
离开时,舜英突然喊住他:“过几天我们要去给阿晴扫墓,你要不再等等?”
.
六月十四,咸宁帝率子女及文武百官前往阳华山,拜祭已故的凰羽寺少祭司元晴。
元晴的陵墓在辰陵靠外的位置,舜英走到陵园门口,遥遥望见她的坟墓银装素裹,像是覆盖着厚厚积雪。走近才发现,那是一簇簇雪白六棱花,圆叶边缘一圈银——六月雪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