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又想起承赟与她说的那番话:过去几十年世道太乱,人人有罪孽、人人有立场、人人有苦衷,可新的世代到了,活着的人总要往前看,要想余生过得舒坦些,只有放下。
往事不堪回首,怨恨太沉重,原谅无可能,可所有人只能选择放下。
只为将来。
她咬牙切齿拧了一把苻洵腰肉,悻悻道:“都怪你,我们送完外公就该直接回宫。”
“不来这趟,怎么得到这个好东西”,苻洵笑盈盈将木盒盖好,珍惜地锁进抽屉,“难得见他低一次头,可不能错过。”
舜英白了他一眼:“……”
这幼稚的胜负欲!
苻洵一路都掀着窗帘,看芙蕖长满洛川,连天碧、别样红,忽然扬眉一笑:“刚好五年,姐姐真是有诺必践。”
舜英一愣,才想起,从建宁十二年冬她许下那个约定,到咸宁元年,刚好五年。
于是遗憾地叹了口气:“本想攒满五年就去游山玩水,现在还得累死累活继续连轴转。”
“无妨,大隐隐于市”,苻洵泰然一笑,揽住她柔声宽慰,“不用再像从前那样四处颠沛,能和你还有知蕤永远在一起,还住在咱们最喜欢的洛京,我已经很知足了。”
舜英想到那年的谶言:纠缠不分是半世的纠葛,流离失所是此生的挚爱。
如今,纠缠不分的纠葛已全然分开,此生挚爱也不再流离失所。
如此,已经很好了。
第232章 后记:千秋万岁
咸宁元年六月二十八,褚舜英册封苻洵为皇夫。
咸宁四年,宁王苻隽尚承徽公主,长居洛京;次年,褚承祎大婚,迎娶武安王苻洹幼女为储妃。褚、元、苻三姓通婚姻、融血脉,永结一体。
咸宁五年,太尉姜娥任命麾下良将武灿,开始率操练“红妆军”。
咸宁八年,曲雍和关门弟子韦令姜,三元及第,在殿试中对答从容、妙语连珠,以二十余岁韶龄被钦点为文状元,入集贤殿参与编撰新朝律法。
新法改三公九卿为三省六部,中书、尚书、门下三省互相监督制衡,将相权一分为三,又设吏、户、兵、刑、工五部分管太尉、大司农、御史台、廷尉等职责,另有礼部,掌管五礼之仪制及学校贡举之法。
官制完善后,韦令姜出任礼部尚书,受命于帝皇、兴盛科举,聆诲于丞相、大力开办女学。
韦令姜之母韦秋屏,自幼流落烟花泥淖,后得机缘重获自由身,经营布商有所成,又因缘巧合救驾储君,敕封诰命“一品勇毅夫人”。联手原飞廉指挥使苏衣、苏裳,在滬南四州广开织造坊、绣坊,只收女工。
伴随织造业兴盛,无数滬南女子脱离父兄夫主、自给自足,短短十几年间,阊江、维阳、宜邑三城秦楼楚馆数量减半。
咸宁十二年,武灿率红妆军再破西羌十余国,将大雍控制的疆域向西再推千里。姜娥年迈致仕,武灿接任兵部尚书。自此,大雍女子尚武成风,皆以丰健强壮为美、以身披戎装为荣。
咸宁二十年,褚知蕤受封睿王、世代罔替,封地郅阳、北卢、凤台三郡,与西境都护府一起,扼守西羌诸国。同年,咸宁帝传位于太子褚承祎,是为泰启帝。
次年,泰启帝册苻皇后膝下长女为储君,并留祖训传世:大位继承无论男女,嫡长为先。
而后,褚舜英与苻洵一起白龙鱼服、周游列国、纵情山水。
咸宁帝在位二十年,观文教于六经、阅武功于七德,平北宛、扼西羌,刀枪入库、马放南山、四夷臣服、万国来朝。
雍熙于变,河清海晏。
第233章 狸儿
关头落月横西岭,塞下凝云断北荒。漠漠边尘飞众鸟,昏昏朔气聚群羊。
瓯托位于乌兰山西端,靠近乌兰沙海。白天很热,金色、白色的沙丘在远方绵延成温柔的曲线,风吹来便是噎满喉咙的干燥,烫得眼睛生疼;到了夜晚,月亮似乎比别处更大,无垠的沙海呜呜作响,像是很多人在断断续续地唱歌。
狸儿喜欢白天,可以把四肢埋在沙子里,滚烫的热气渗进孱弱的四肢,烫得微微发疼。狸儿喜欢疼,疼了才能提醒自己还活着。
他也喜欢夜晚,羊群归圈后,他时常坐在沙丘上,倚靠胡杨树吹那截木管子。木质的管身上开有八孔、前七后一。管口插着哨子,声音又脆又亮,可以在乌兰沙海里传很远。
其实在一年前,狸儿既不喜欢白天也不喜欢黑夜。
直到他遇见了大师父,那个送他筚篥的男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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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是个有缺陷的弃婴,被他称作“额吉”的女人捡了他,将他养活又养大。
这一对母子,天残地缺。
额吉身体不好、又不能生孩子,三十多岁还没有男人娶。家里没有能骑会射、能摔跤打架的男人,他家的羊经常被别家的羊群拐走,额吉每次去讨要都反被打一顿。
还有每次暴风雪,母子俩力气不够,无法将所有羊群赶回羊圈。
额吉就这样,养着别人抢剩下的几头瘦羊、在别人不要的边边角角种上青稞,再靠着零零碎碎的接济,养活了亲生父母都不要的他。
每当额吉看着空荡荡的羊圈、眼圈通红地发呆,或者抱着冻死的羊羔嚎啕大哭时,狸儿都希望自己可以强壮些。
他原本不叫狸儿,从前,所有人都叫他“阿狈”。
阿狈从小就比部落里别的孩子矮小,左脚力量很弱、以至于走路时显得跛。别的孩子能在草原上跑,他多跑几步就会气喘吁吁、涨得满脸通红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