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殿下,她是……”男子看向她。
“容娘,擅写文章。孤想让她侍墨。”卫柏拿过一卷文书展开,刚看几眼就拧起眉,“不知所云!”咚地一声,他将文书扔到地上,“从云,令他们以后不准再写废话!”
他语气嫌弃,面色冷厉,与方才目光璨璨期盼后文的青年,简直判若两人。顾雁忽然有些恍惚,不知哪个才是卫贼这厮的真面目。
“遵命。”男子恭敬应下。他捡起文书时,顾雁无意一睹,纸上落款是征南将军。察觉到她的视线,男子冷冷望来,精干有力的目光颇有震慑意味。
顾雁忙垂下眼帘。
方才卫柏唤“从云”,她就觉耳熟,这时忽然想起来,他竟是陶羽陶从云!
辅佐两代颖王横扫诸侯,号称“鬼谋之士”的颖军军师,诡计多端天下皆知!
她暗暗揪紧衣袖。面对陶羽,更不能掉以轻心了!
“你还没应我。”卫柏已在看下一道文书。这句话,是在对她说。
顾雁早想好了推脱之词,刚要开口,却见卫柏打开案上一个锦盒,从好几方印玺中拣出一个,盖在文书上。
电光石火间,一个念头钻进脑中。
颖王把持朝政,架空齐帝。各级官员奏疏和军报都会送到他案上。如果她接近卫柏,不就能探到母兄下落吗?!
想到这,顾雁心底猛然窜起一团火,浑身都隐隐颤抖起来。而她面色依然温婉,只颔首道:“能得殿下赏识,民女感激不尽。”
卫柏淡淡一笑:“明日进府自有人安置。叔仁,派人送她回去收拾行装。”
“是。”严义应道。
两人退到轩阁门外,严义遣了一名侍从送她出府。他们辗转出府,来到一道侧门外,已有马车在此等候。
顾雁正待上车,忽听身后传来一声高唤。
“容娘子稍等!”
她回头,见两名侍从各捧一个瓷盘疾步追来。一人捧的盘里放着几瓣切开的梨,另一人捧的盘上搁着一双木箸。
顾雁疑惑不解。侍从道:“殿下说,忽然想起府中有株梨树,是六年前手植。正逢时节,盼以此梨,稍宽狐姬之哀情。”
哀情……顾雁一怔。
记得张月刚看到这几篇戏文,直呼真是惊险奇诡,狐姬法术高强,用戏台机关展现出来,肯定大受欢迎!
只有卫贼,看出了狐姬的哀情……
侍从把瓷盘举到她面前,顾雁只好拿起箸,随便捡了一块。刚咬一口便汁水迸开,梨肉甜脆得过分。
“多谢殿下,”顾雁吃了一口,便放下木箸。她毫无胃口吃梨,更何况是卫贼的梨,却也接过瓷盘,“我带回去吃,明日把盘还来,可否?”
食物不能浪费,分给张月吃算了。
另一名侍从道:“这是殿下赠与娘子之物,娘子怎样处置都好。殿下说还有很多,娘子若喜欢,明日再吃。”
“倒也不……”顾雁想了想,换了句话,“还请转告殿下,比起甘梨,狐姬更盼方士之药。”
第7章
另一边,西园书阁。
侍从回报完毕,恭敬退出门外。
卫柏手撑额角,自顾琢磨:“她这般说么……”
半晌回神,忽见陶羽和严义都在诧异地望自己,他当即恢复正色:“从云,汝平郡的典农中郎将是程恭吧。”
程恭,尚书仆射之长子,程二公子的长兄。
“是。”陶羽收起颖王刚看完的文书,“殿下为何突然问起他?”
卫柏只道:“你悄悄去大司农署,查看两年前汝平郡的粮账,但不要被旁人瞧出端倪。”
“遵命。”陶羽想了想,忽问,“殿下,此女是何来历?臣觉得……她行止有些可疑。”
“她是江州流民。”卫柏又翻开一卷文书,随口应道。
陶羽愕然:“殿下为何突然要她侍墨?”
卫柏目光一停,似是陷入悠远思绪。
“陶从云,”严义叹了口气,“你可还记得,主公在先王灵前守夜时,曾遣退他人,抚琴吟唱了一夜?”
卫柏眸中浮起伤怀。他盖下印玺,接过陶羽递来的下一卷文书。
“当然记得,那时只有你我听见。”陶羽问,“怎么了?”
昨日陶羽不在,严义复述了文会情形,又道:“灵前奏乐唱歌这种话,谁能想到?谁又敢说?偏她说出来,与主公所悟的先王遗愿,不谋而合。”
陶羽越发惊讶:“难道她故意写错字做局,以接近主公?但这也太冒险了!”
“所以,”卫柏垂着眼帘,修长手指轻敲纸张,“孤想查清错字的真相。”
“末将交给梁城令去查了。”严义补充。
“哦对,”陶羽想起来,抽出一封文书,“梁城令刚呈上了卷宗。”
“念。”卫柏瞥了一眼,又继续看手中文书。
陶羽打开卷宗,念道:“臣昨日接令,深感惶恐,当即亲率府卒严审,于一日内……”
“念结果。”卫柏打断。
“是,”陶羽忙往后看。很快,他继续念道:“东文书肆佣书人史六,自白伪造书册错字,只为驱赶另一名佣书人,名唤容娘。盖因她来后,前人渐失重用,常聚众非议。他亦深感不满,故生此念,筹谋许久后,终遇良机。经臣严审,众人供认不讳。按齐律,首犯当笞一百……”
“给我看看。”卫柏抬起头。
陶羽连忙奉上卷宗。卫柏接过迅速浏览。那人如何盗书,如何仿造都写得清清楚楚,与昨日容娘自辩之语都对得上。最后,梁城令对此人妄改殿下诗句,书肆竟有如此疏漏,抒发了一篇洋洋洒洒的愤慨,并下令查封了书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