顾雁看看他,又看看笔墨,眨了眨眼。她试探着问道:“殿下该不会在骗我吧?”
卫柏抿了抿唇。他冷眼看众人俯跪时,眉宇间尽显威严。此刻在她面前,却因被戳穿了小心思,眸中浮出一丝窘迫。
顾雁嘟囔
道:“果然在骗我。”她恼得偏头不看他。卫柏犹豫几许,终是压低声音,坦荡说道:“我想让你心疼我。”
心脏扑咚一震,顾雁耳尖泛红,轻咬唇瓣,回眸看他。卫柏握着左手腕,定定望来,炯炯目光里满溢期冀。他的目光锋利如剑,仿佛直刺到她心底。顾雁呼吸一滞,只觉心腔漏开一道裂隙。
“奴婢自然关心殿下。”她轻声说得近乎呢喃。
“是心疼。”卫柏直视着她,再次强调,“像心疼鄢和那样。”
顾雁绞着手指,听心脏咚咚乱跳。平时能说会道,脱口成章的她,一时竟没想到妥帖的回答。她抿了抿发干的嘴唇,飞快轻语:“我当然也心疼殿下。”
卫柏眼梢徐徐漾开,化作一息温和的春风:“我知道,你从小在鄢家长大,与鄢和情谊深厚,那是你的过去,谁都无法抹杀。”
他轻握住她的手,拇指缓缓摩挲着她的手背,“昨日我一时情急,让你留下调查,其实只是借口。在我心中,你的才学见识,值得去更高远的天地,而非拘于江州鄢府。你说是吗?”
玉磬般的嗓音,仿佛有蛊惑人心的魔力。充满侵略性的目光,将她逼得无处遁逃。顾雁与他对视着。要不是她将心志锻造得如同金石,脑海时刻绷着一根弦,此刻,她定会彻底栽进他瞳仁里的深渊。
怪不得,无数跟随先王出生入死的名将谋士,都甘心受年纪轻轻的他调遣。
他太懂拿捏人心。
过往已矣,他不再管。只要未来她的心在他这,她想要什么都会有。听到这话,连她都难免心动。
不过,她终究只是扮做容娘的顾雁。
顾雁略微思索,轻声应道:“殿下的天地太广阔,站了太多人。连奴婢都不知道,该站在哪里好了。”她琥珀般璀璨晶亮的眼眸,同样盛满期待,望着卫贼反问:“殿下可否告诉奴婢,我该站在哪?”
卫柏瞳仁一缩,眸中墨雾汹涌翻覆着。
明明只是个侍墨婢,偏偏毫不畏惧地问这种问题。
她太有趣了。
怎会有趣成这样,教他生出前所未有的好胜心,不愿在这场俘获人心的游戏里落了下乘。所以他必须好好想想,该怎么回答。
顾雁叹了口气,移眸瞥向台下。
前方案席上,一些官员正拿着文稿请程仆射指教。程儒看了几篇,目光却划过文稿,飘向祭台上方。两鬓斑驳的风霜,是他用一甲子的岁月,成功登顶大齐官场的勋章。在同僚面前,他总是摆出睿智沉稳的面孔。而此刻,他审视容娘的眼神里,却浮现出深切的厌恶。须臾,他的目光,又落在了颖王与她交握的手上。
这道充满厌恶的目光射来,顾雁早就有所察觉。她转头,与程仆射遥遥对视。
顾雁在心底默默叹气。
这个卫贼,非要她坐在这,到底是把程儒得罪了。还能怎么办?她也不想碍程仆射的眼。罢了,等她回梁城后得偿所愿,自然就会离开的。顾雁想着,轻轻颔首,算是礼貌回应。
卫柏转头顺着她的目光看去。却见程仆射正在与旁人聊着文赋。
“怎么了?”他疑惑问道。
“没什么。”顾雁淡淡一笑。
很快,侍从们陆续送来在场士人们的文赋。卫柏遂拿起朱笔,开始批注评议。顾雁亦安静在旁侍奉,整理文稿,准备朱砂。她偶尔瞥一眼,见卫柏看得意兴阑珊,再看纸上,果然都是些赞颂颖王的陈词滥调。
没过多久,陈翁从远处聚集的人群里捧出几张纸,疾步送到台上,激动说道:“禀殿下!江州鄢平宣交来文赋!”
老者将文稿摊放在案上。卫柏垂眸审阅起来。连场上所有人,都眼巴巴地望来,等待着结果。顾雁迫不及待地凑近一看。只见纸上文字行云流水,一气呵成。
再看内容,鄢和先描述了一番武望山怡人秋景,再提起天石祥瑞,乃是这场文会的起因。而后他竟话锋一转,说时移世易,岁月飞驰,青山将化为沧海,顽石亦散作飞沙。唯有今日留下的百篇文赋,如璀璨繁星,闪耀古今,壮丽文章,万古长青。
顾雁只看一遍,便立刻知晓了,无论立意还是文采,鄢和这篇乃当之无愧的第一!她当即朝场下望去。平宣阿兄在案旁卓然而立。周围交头接耳的人群,丝毫阻挡不住江州鄢郎的熠熠光彩。
两人遥遥对望,顾雁朝他竖起大拇指,露出由衷的赞许笑容。鄢和温柔一笑。
只是……以卫贼的小心眼,他会承认江州鄢郎的文章是第一吗?
顾雁悄然看向卫柏。
卫贼阅览到最后,竟朗声大笑起来:“好个壮丽文章,万古长青。”说罢,他大笔一挥,在纸上留下朱红大字:上品,甲一。
旁边的陈翁喜笑颜开,转身对台下众人高声道:“恭喜鄢郎君的文章,被殿下评议为上品甲一。”他高高举起大拇指,“乃是今日文会的头名!”
——
文会散场,众人各自归营。得奖的兴高采烈,没奖的垂头丧气。
因为汝平郡屯田民的冤情,卫柏还得和各级官员商议。大帐里人来人往,顾雁正好趁卫贼不备,找到鄢和详详细细交待了一番。又在他的万般不舍下,与他告别,重新回营。
持续了一日的热闹,在入夜后悄然散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