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按捺着愈发紧张的心绪,捏着手,忐忑说道:“过去在鄢府,临江侯之母谢夫人曾来小住过一段时日,她温柔和善,待我极好,还教我认字。殿下,我想认谢夫人为义母。请临江侯与谢夫人为我送嫁,可好?”
第50章
卫柏脸色一僵,微微眯眼,沉默打量起顾雁。
她的心脏跳到了嗓子眼。
若娘亲和兄嫂出门送嫁,就有极好的逃走机会。而顾雁知道,作为江州人,在卫贼面前提起顾家,简直像在拔老虎胡须。
但她了解卫贼脾性,比起遮掩,坦荡说出这些大胆之语,他反倒不会怀疑,到时行事就更方便。
他果然没动怒,只平静问道:“江州人心中,有多敬仰顾氏?”
顾雁暗自掂量一瞬,决定认真解释:“当年流寇泛滥时,江州官员逃的逃,死的死,没人管百姓死活。是顾将军带着两千江州兵,四处剿灭贼寇,又收归不愿继续为寇者,为其安置田地,才使江州安定下来。他身先士卒,军纪严明,深受百姓爱戴。所以他不幸战死后,大家都推举他儿子来做临江侯,经营江州。”
卫柏抬手撑在树干上,若有所思地点头:“这些事,我以前听说过。”
顾雁轻声一叹。
小时候,父兄的船回到码头,许多百姓都眼巴巴地等着,拿着家里不多的口粮送给他们。小小的她,为自己是顾将军之女而深感自豪。
那时娘亲就告诉她,并非顾家生来拥有江州,而是江州百姓选择了顾家。若顾家儿女辜负这份选择,百姓就会选择别人。
“江州人感念顾将军,尊敬顾家,是很难抹杀的情感……所以,我很想由顾将军的亲眷来送嫁……”她抿了抿唇,终说道,“但我知道,顾侯身份特殊,现在已不是江州的临江侯了……如此要求实属不妥……”
她垂下眼睫,遮住眸中深切的失落。
卫柏心底一动。她好不容易打开瞳仁里的迷雾,朝他敞开心扉,却又拢上一层满含愁绪的乌云。他抚着她的脸颊,轻声道:“自然能请顾家人来送嫁。婚仪的一切,都由你做主。”
“当真?”顾雁讶然抬眸,撞上他那双黝黑如墨的眼睛。卫贼竟这么快就同意了,完全没任何犹疑!
卫柏再次牵起她的手,摩挲着她的手背:“至少你告诉了我,你到底在想什么。”
见她面露疑惑,他说道:“我知道你装着心事,还猜测了很久。你思念家乡,思念亲人,可你从不对我说。”
顾雁的心咯噔一响。
之前她就知道,他洞察到了自己的心绪,也做了许多来讨她欢心。此刻听他亲口说出,又使她心海泛起难平的涟漪。
“虽然,我确实气你见了鄢和,但回府后又觉得,你把他当娘家人,若见他能让你开心些也好。所以,你以后再想见他聊家乡和梁城,我陪你一起。”卫柏温柔说罢,抬起她的手指,俯首轻轻一咬。
十指连心。手指上的轻微刺痛,挟裹着酥麻痒意,飞速传进胸腔,击中了剧烈跳动的心脏。顾雁直直地瞧着他,咬住唇瓣没有言语。
“一听说见他,就让你高兴得说不出话么?”卫柏牵动唇角,勉强一笑。
“不是因为见少公子而高兴,而是……”她轻轻摇头,鼻头一酸,“因为有顾家人送嫁而高兴。”
她依然在撒谎。
卫贼永远都不会知道,此刻她到底怎么了。
她上前倚在卫柏肩头,任由心腔被酸涩淹没。眼眶也愈发泛酸,她咬唇努力忍住。
“你欢喜便好。”卫柏抚住她后脑勺,弯起眼眸,“在自己家,想做什么都可以。”
顾雁脑海里那根岌岌可危的弦,骤然断成两截,却又变成坚韧的铁丝,缠住心脏,绞得它透不过气。她抱住他的腰,悄悄把眼角湿气蹭在他衣裳上:“不许笑我。”因为埋在他胸口,她声音格外含糊。
“哪敢笑你,”卫柏察觉到她手上用力的拥抱,亦将她圈紧在怀。他小心翼翼地应她,话语里溢满温情。
顾雁再没说话,只一味地抱着他。
原来,真与假,爱与恨,并不界限分明。
她一直把他当成一把刀,要厌恶他,利用他,如此反复告诫自己。但她还是可耻地,对他动了心。
对这个恶名远扬的窃国之贼,动了心。
怎么偏偏是卫贼呢!
利用他,骗他,她本该毫无负担。都已经找到了亲人下落,就差一个机会,便能带他们离开!可为什么,现在却丝毫高兴不起来?
她默默对自己说,就骗他最后一次。
之后山高水远,再不相见。
——
卫柏牵着她,一起逛遍东园,兴致勃勃地问她今后想怎么布置。顾雁打起精神,浅浅笑着回应。待吃完饭,天色已昏暗下来,他们又才回到西园。
寝阁门口,侍从恭敬说道:“殿下,热水已备好。”
又到卫柏的沐浴时辰,他点点头,留她在寝阁里休息,自己去了浴室。
顾雁坐在案边,思量着该怎么利用这次机会。刚坐片刻,陈翁捧着一叠衣裳,来到她面前:“容娘子。”
“陈翁有何事嘱咐?”她抬头,发现老者手中拿着几件衣裳。
老者躬着身,蹙眉说道:“这是殿下要换的衣裳。唉,殿下遇刺受伤后,每次沐浴需有人服侍。近日本是老奴前去,不巧,今日老奴身有不适,还请娘子代劳。”说着,陈翁走上前,把衣裳放到了她身边。
“哎……”待顾雁反应过来,老者已躬身告退了。
她吁了口气,转头看向衣裳。是卫贼最常穿的黑色里衣,有着他惯用的熏香气味。心脏又突突跳起来。她纠结了半晌,终是压下忐忑,端起衣服走向通往浴室的廊道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