谢琦呆愣看着这一幕,久久无法回神,有人问他:“师兄,这妖物要如何处理?”
谢琦嘴唇动了动,越过同门与垂死挣扎的凶狠狐狸对上目光,最终道:“捆起来。”
*
空闻醒来后,谢琦将自己关进了禁室,不吃不喝已十数日。
“主持,佛子是在为您祈愿,您去看看他吧。”
所有人都说,空闻被合欢妖女重伤后,心变硬了,谢琦为祈求他平安,在佛前跪了半月,他却一连数日连这个徒弟都未曾提起。
空闻没有解释,他能走路时,先去见的是那只小狐狸。
“你叫度玄都?”
度玄都已恢复了人身,寺中僧人给她套上了海青僧服,她居然没拒绝,穿得端端正正。
门打开时,她的目光落在空闻身上,见他没有大碍,便似不在意一般转开。
听到空闻叫她名字,度玄都沉默了片刻,低着头道:“是。”
空闻看向满屋纠缠的红线,再看向坐在地上的女子,她脸庞是透着死灰的白,发丝黏连,不知在这数十日内吃了多少苦,流了多少血汗。
空闻替她解开束缚,道:“你可以走了。”
度玄都诧异看向他:“你不杀我?”
空闻笑了笑,脸上病气褪去些许,眼角皱纹堆叠起来。
他伸出手,似是想摸摸度玄都得脑袋,却又在半空顿住,而后收了回来。
“杀生,犯了戒律。”
年老的僧人单膝跪地,看向度玄都。
“杀救命恩人、座下弟子,更是十恶不赦。”
*
空闻不顾众人反对放走了度玄都,而后去了佛子的禁室。
“吱呀”一声,门扇旋开,阳光斜斜照入,尘埃在光柱中浮动。
谢琦背影一动,而后放下佛珠,艰难地转过身,看向来人。
“师父……”
年轻的佛子形容衰败,眼中有泪,惹得空闻一阵不忍。
他无声吐出一口气,咬了咬牙,道:“阿琦,你可知错在何处?”
谢琦双目泛红,死死抓着蒲团边缘:“师父,是她,是她偷走了我的气运,本该属于我的气运。”
空闻垂目,摇摇头道:“果真是你的吗?”
“若盗走佛子气运的,从始至终,就是你呢?”
第60章
“所以谢琦,你做了什么……
盗玉窃钩,恶紫夺朱。
原来谢琦才是夺取佛子气运之人。
魔界冰炎鉴中,他看到了此生最大的恐惧,回到梵天寺后,遽然中止与度玄都的交易。
他让她走,不想被在危楼上破境的空闻听见。
空闻何等睿智,三言两语间就窥见了全貌。
“怪我,都怪我。”空闻大师破境失败,又经此一事,透出油尽灯枯之感,“我当时恨他入了歧途,话说重了,亲手将那孩子推向了魔界,一切罪孽皆因贫僧而起。”
谢琦听了空闻那句话,如当头棒喝,最后一点奢望全然破碎。
这日夜晚,年轻的僧人退下袈裟,坦胸漏乳,一如与度玄都初见时这女子的放浪。
他步出禁室,迎面的小沙弥吓得摔倒在地,连滚带爬尖叫跑开。
谢琦入了魔。
头生独角,眼神邪肆轻浮,衣不蔽体。
他在梵天寺内长大,深得空闻宠爱,对寺内各处要地了如指掌,轻而易举盗得舍利子。
入魔的谢琦在寺中遇到了度玄都。
度玄都早就被空闻放走,谢琦不知道她为何还迁延不去,只是正好合他心意。
他取出舍利子,双手捧至度玄都跟前:“投名状,如何?”
“你要入我魔界?”
“不。”谢琦勾起嘴角,“我要入合欢宗。”
他靠近她,声音魅惑:“侍奉圣女。”
度玄都不置可否:“我早被废了,如今不过是孤魂野鬼。”
谢琦身形颀长,垂首看度玄都,却像是在仰望:“你就是我心中的圣女。”
度玄都笑了,如三春花树,粲然生辉,目光掠过谢琦俊美的脸庞,移向他身后:“你都听见了。”
空闻自暗处走出,一步步上前,谢琦始终背对他,只微微侧过头。
空闻说:“徒儿,回头是岸。”
谢琦笑了,嗓音痛苦:“我一开始就没有岸,师父,你骗了我一辈子。”
度玄都道:“他没有骗你,天机与因果,不是人人都能
窥得。”
谢琦目光柔和看向度玄都:“我什么都没了,我把心捧给你,度玄都,你收下我,好不好?”
谢琦看着度玄都,而她却一直望向他身后的空闻。
空闻神色颓败,眼里满是惭愧痛苦,最后一次劝谢琦:“徒儿,放下舍利子。”
谢琦自始至终没有回头,他向度玄都奉上舍利子:“你要吗?”
*
夜风掠过头顶,菩提树叶漱漱出声。
尧宁捕捉到某种乖离:“若是佛子……谢琦畏惧的是度玄都将会取代他,魔界归来后,为何不直接杀了她?”
空闻大师道:“便是杀了度玄都,命盘早已写下,天机无法更改。”
可为何呢?
他甘心么?
危楼之上,谢琦对度玄都说,你可以走了,我不需要你了。
明珠化作鱼目,他风光半生,原来是一个合欢妖女的赝品。
初见时,他澹然出尘,不可亵渎,而她放荡大胆,他视她如妓子。
陡然间天旋地转,云泥互换,她成了蒙尘的珍宝,而他才是窃取佛子命运的小偷。
谢琦会怎么想?
他畏惧的,果真只是交错的命运吗?
月光从枝叶缝隙漏下,尧宁抬头,看见菩提树巨大的树冠,历经岁月烟尘,无声拓下树荫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