沈牵不解地转过身,恰好碰上尧宁看过来的目光。
他浑
身一震,僵立在原地。
他以为自己和尧宁对视,会心猿意马。
然而此刻心中一丝旖旎念头都未升起,他反而觉得——恐惧。
那是一种没有缘由的畏惧。
尧宁看他的眼神,怎么说呢,与看其他人并无二致。
也就是说,他在尧宁眼中,与擦肩而过的路人并无两样。
沈牵应该感到失落,不满,悲伤,然而这些情绪尚未升起,便被那穿透皮囊直达灵魂的目光扼住。
沈牵慌忙低下头,掩饰他的恐慌。
他看向自己不断颤抖的手,心中突然有了个离奇的想法。
他感觉畏惧的并不是自己,或者说,畏惧的并不是他的灵魂。
畏惧的是这具身体。
还未等他想清楚,尧宁的声音便传过来:“岂止认识,说起来,本尊与那位魔君还有一段前缘呢。”
前缘。沈牵握紧了拳头,指甲掐进肉里。
尧宁突然问:“你怕我。”
沈牵抬起头,目光慌乱片刻,又垂下眼睫,想都未想便道:“没有。”
人怎么会畏惧所爱之人呢?
他不能让尧宁发现自己的畏惧。
也不能让她发现自己因一句话而对陌生人升起的嫉妒。
尧宁似乎只是随口一问,未再纠结下去。
沈牵牵着马,漫不经心地走向乌云罩顶之地。
“你要去拯救那里的人吗?”沈牵问。
“是,也不是。”尧宁道,“救得了一时,救不了一世,只有斩草除根,人间方能永久太平。”
沈牵听到“斩草除根”四字,控制不住颤抖了一下。
“你要怎么除掉魔尊?”
既能成为魔界之主,想来修为绝不会低,如何才能一举将那人拿下而不让尧宁受伤?
“只要控制住魔尊,让他将外泄的魔气尽皆收回身体,便好了。”
沈牵没想到这么容易,相比于尧宁如何控制住魔尊,不知为何,另一个疑问更让沈牵迫切想知道答案。
“魔气外泄,强行控制在身体里,会很痛吧?”
沈牵总觉得,他似乎在哪里见过有人这般做过,那痛苦虽不是落在他身上,却让他比亲身经历过还要痛苦百倍。
尧宁看了他一眼,随口答道:“痛不欲生。”
沈牵又没忍住颤抖了一下。
他怪异地看向自己颤栗的指尖,在心中想象自己经受痛不欲生的痛苦。
片刻后,他面上一片漠然。
然后鬼使神差地,他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现那种痛苦施加在尧宁身上……
沈牵猛地回过神,扼住了自己的思绪,脸色发白,出了一身冷汗。
“快出来!你经受不住‘神’境的!!焕神丹我替你拿了!沈牵,不要执迷!不要执迷!!”
之前的声音再度于脑海中响起,带上了焦灼急躁,几乎是吼出来的。
沈牵脑子被震得发蒙,半晌只有“不要执迷”四个字,如暮鼓晨钟一样反复回荡。
身后传来一道轻柔的声音:“累了吗?”
沈牵回过神,忙道:“不累。”
他继续牵马往前走,垂下眼皮,遮住目中晦暗。
这次沈牵未再探查那道声音来自何处,也不再思考其中含义。
他心中有种感觉,让他不要听那声音的,让他……继续执迷下去。
“轰隆!”
枝形电光撕裂天幕,雷声震耳欲聋。
沈牵看向近在眼前的漆黑天幕,乌鸦慌乱地叫着逃离,大风卷起枯叶直上九天。
凛冽的杀意与磅礴的魔息蕴含其间。
他突然问道:“你要怎么控制住魔尊?”
身后尧宁沉默了片刻,说道:“原本苦恼了许久,不久前好像有了法子。”
“什么法子?”
“我找到了一具与他十分契合的容器,只要那容器乖乖听话,并且意识到自己是谁,定能吸引魔尊神魂与之合一,届时趁他实力被容器削弱,便能置他于死地。”
沈牵听得背后发寒,却还是不由自主地替尧宁担忧:“既是魔尊的容器,真的会认真听话吗?而且……为何要他意识到自己是谁?”
他们正说着话,乌云罩顶的地方陆续有人拖家带口地逃了出来,见到尧宁,所有人面上都露出激动的神色,口中念念有词,伏地跪拜。
四下里跪拜的人越来越多,口中的呼唤落在沈牵耳畔,却像是飞沙一样飘散,听不明白。
沈牵想听清楚,这些人是如何称呼尧宁的。
世人曾经将她举到高处,又让她跌落污泥。
他们欠她一份认可。
然而那些那些人嘴唇开合,沈牵既听不到声音,也看不分明。
但很快,他发现了另外的异样。
没有人注意到他,即便他为尧宁牵着马,就在她的身边,却无一道目光向他投来。
仿佛他是尧宁身边的空气。
沈牵并不为这种忽视而失落,反倒因尧宁得了应由的尊重,重新居于高处而发自内心地骄傲。
可他觉得,自己似乎不该站在她的身边,与她一道接受众人朝拜。
沈牵手足无措片刻,突然不知道自己的位置在何处,不知自己的身份为何?
对了,他是尧宁的……他是……
沈牵脑海中一片空白。
他是谁?
越来越多逃难的人跪了下来,如同长风拂过的麦浪,无数的信仰臣服敬畏尽数聚向尧宁。
在这样浩大的声势中,沈牵来不及慢慢思索,几乎是下意识地,他转身朝向尧宁,与身后的无数人一般,恭敬地跪了下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