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费力看向窗外,远处藤蔓纠缠的高楼之上,冰炎鉴幻境如帐幕一样垂下,毫无知觉的尧宁,会在睡梦中看到平生最为畏惧之事。
度无主赌尧宁会失控。
混沌之气散播开来,眼前的成败又算得什么。
阿度似乎看穿他心中所想:“你不怕混沌之气散播,是因为还有后手,让我猜猜……”
阿度沉吟片刻:“届时修真界的修者都失去灵魔二气倚仗,无法再修炼,甚至同化为混沌,但是桃花庵以双修入道,就算所有人都败落了,桃花庵却不会。”
“不对,还有。”阿度想到了什么,“气运加身,同样是修行之途。”
“所以气运所钟之人,与你一样有恃无恐,甚至更期望所有修者坠落。”有什么东西在脑海中串联起来,“孟摇光,天枢派的大小姐,难怪她会选了另一条路,还能纠集一批追随者。”
度无主冷笑道:“我从前从来不知道你这么聪明,只是已经晚了,你该早一点篡位的,妹妹。即便你是正统的传承者,到底是个只知道硬碰硬的莽夫,这世上不止身份和力量,还有你无法想象的布局与筹谋。”
“是吗?”阿度看起来十分轻松,指了指窗外,“你是指那个冰炎鉴幻境?”
度无主瞳孔缩了缩,心中不由打起了鼓,阿度不傻,为何她看起来丝毫没有危机感。
她还能有什么后手?
难道自己看错了,阿度并不在意混沌之气是否爆发,难道她另有所图。
度无主脑海乱成一片,开始真真正正感受到了慌乱。
阿度回头一笑:“哥哥,你为什么觉得自己现在,是在现实中?”
度无主心猛地一震,难以置信抬起头:“你说什么?”
“我说。”阿度踱步过来,歪头道,“你一直都在梦里啊。”
度无主睁大双眼死死盯着阿度,又猛地看向窗外,额角滚下一滴冷汗,强自镇定道:“你想让我混淆现实与幻境,乱我心境?”
他勉强笑道:“度风烟,你太看轻你哥了。”
“是吗?”度风烟伸手搭上了一直在一旁静默的度玄都的肩膀,度无主随之转头看去,“若你不在梦中,度玄都怎么可能清醒?”
阿度一字一句,如重锤加身,摧毁度无主最后的防线:“你亲手将她变成半死不活的模样,不记得了吗?”
随着阿度话音落下,原本表情鲜活的度玄都一下子变得呆滞,眼中的清明寸寸褪去。
度无主看着度玄都由生机勃勃变为死气沉沉,后背一点点爬上凉意。
他以为已经从幻境中醒来,却原来还在幻境中。
冰炎鉴他再熟悉不过,却第一次无知无觉地被蒙蔽许久。
度风烟到底是怎么做到的?
然而更令度无主后背发寒的是,如果幻境并未结束……
他再次转头看向窗外,那座被藤蔓淹没的楼阁,冰炎鉴幻境如轻纱一样将其笼罩期间。
如果幻境并未结束,那么它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的?
“度风烟。”度无主的声音发哑,当他发现自己已经败了一步时,却不知自己早已败了许多步,他原本不放在眼里的度风烟竟让他产生了畏惧,这种地位的颠倒,给他带来强烈的挫败感和虚幻感,“你到底怎么做到的?”
“在你从桃花庵出发,准备去尧宁所在的地方,针对你的冰炎鉴就已经展开了。”阿度答道。
“不可能。”度无主神色惶然,喃喃道,“就算是这样,可我明明醒过来……”
他的声音戛然而止。
阿度道:“你醒过来了,于是我用了期年回溯。”
期年回溯,逆转时间。
于是时间回到了起点——在他准备去给尧宁布下冰炎鉴之时。
他熟悉期年回溯,所以并未失去先前的记忆,而与第一次不同的是,这次他甫一睁眼,便看到了度玄都与度风烟,以至于他没有觉察出这是一次轮回,而以为自己已经自幻境中醒来,而时间是延续下去的。
度无主双手微微颤抖。
他看向面无表情的阿度,哑着嗓子问:“你到底想要什么?”
度风烟定定看着他:“我要你通传桃花庵上下,桃花庵宗主之位,传给了我。”
*
僵蚕走入自己寝殿,关上门,冰冷的表情出现一丝裂缝。
肉。体的痛苦伴随了他许多年。
僵蚕抬起自己的手,看到原本莹润饱满的指尖,出现了干枯树皮一样粗糙的纹路。
他是一株濒死的植物,无论根茎怎样深入地底拼命汲取养料水分,却无法滋养到日益枯败的树干枝叶。
他疲惫地陷进椅子里,秀美的脸上浮现一道道裂纹,他恍若未觉,只是出神地凝视虚空,紧皱着眉头思索着什么。
“咚咚咚。”
敲门声响起。
僵蚕道了一句“进”,门打开,进来一个瑟缩的小魔修。
小魔修惶恐地抬头扫视了一眼,又快速低下头去,来到僵蚕身边。
“她睡下了?”
“是。”小魔修低头恭敬答道,“睡的很安稳,尊上的埋伏层层环绕,楼中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。”
僵蚕点点头,揉了揉眉心,只是这个动作,裸露皮肤上的裂缝就窸窸窣窣地往下掉着碎屑。
僵蚕望着这些树皮一样漆黑的木屑,一时神思有些恍惚。
死亡比他预计的更早一步逼近。
小魔修极有眼色地端来一盆水,绞了帕子为僵蚕擦拭。
干枯的皮肤沾了水,即便不能治本,却也能让僵蚕好受些。
他徐徐舒了口气,靠着椅背闭上眼睛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