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是一个靠海的村庄,占地不大,房屋也很破旧,哪怕是在被迫寄居盖亚尔城堡附近的村落时,她也从没有见过如此贫困的人,她几乎想象不出他们会怎样生活。“打渔,砍柴,孩子们也会去海边挖一些牡蛎和海螺,有英格兰的商人会来收购。”渔村中年龄最大、地位最高的人对她说,他的手非常苍老,布满厚茧,他正忐忑地把玩着手中那枚金币,诚惶诚恐如抚摸着真十字架,“感谢您的慷慨,小姐,我们有钱支付税金了。”
“税金?”玛蒂尔达一愣,她旋即追问,“你们的生活已经如此艰难,但竟然还要缴纳税金吗?”
“我们有多余的收入,自然应该缴纳税金,征税官很快就来了。”老人露出一个疲惫的笑,玛蒂尔达心中没有来由地一痛,她忽然意识到她也经常派遣征税官,他们给她钱,但她并不知道这些钱是从什么人手中交上来的,“我们要给爱尔兰人交税,要给英格兰人交税,要给教会交税,要给长官和国王交税......国王,我数不清有几个国王,每多一个国王,我们就要多付一份钱,我们本来没有这么穷困的。”
“爱尔兰马上就只会有一个国王。”玛蒂尔达低声说,如果她对她的骑士们发下这句宣言,他们会慷慨激昂,但落在这个渔村老人耳中他只是麻木地摇了摇头,他显然不认为爱尔兰上层的权力变动对他的生活会有什么影响,有也只会变得更坏。
“他们来了。”他们的对话被一个少年人打断,玛蒂尔达忽然发现她在渔村里只见到老人、妇女和孩童,年轻人都到哪里去了?老人急忙离开了房子,玛蒂尔达和菲利普对视一眼,她用披风裹住身体,站在门边静静观察:“奉首席政法官之名,我们来收缴税款,你们准备好钱了吗?”
“准备好了。”老人诚惶诚恐道,他将那枚金币毕恭毕敬地呈送上去,在破败的渔村和衣衫褴褛的村民中,那枚崭新的金币简直是熠熠生辉,他显然认为这能令征税官满意。接过金币后,征税官并没有立刻回话,而是掂量着那枚金币的分量久久不语,玛蒂尔达明显能够感到氛围的凝滞,好一会儿,她才听征税官道,“这是哪里来的金币?不会是你们偷窃的吧?”
“没有,绝对没有。”老人冷汗涔涔,“是一个诺曼商人,他买了我们的牡蛎。”
“他得买多少牡蛎?”征税官嗤笑,他这时候才心满意足地将金币收回自己的钱袋,“好的,我就当这枚金币是那位商人格外慷慨大方,或者你们确实捞捕到了足够的牡蛎,如果你们被发现偷盗和抢劫,你们会被砍手或剥皮,你们的土地税已经缴清,不过,你们的王室租金呢?”
“什么王室税?”
“以约翰国王的名义,他所辖的领地都是国王的财产,你们在国王的领地上捕捞,难道不应该向国王缴纳租金吗,何况玛蒂尔达公主近日刚刚来到伦斯特,为了欢迎公主殿下,你们也应该表露一下你们的忠诚,让高贵的公主在爱尔兰感受到与她身份匹配的欢迎......那是什么?”
他的余光瞥向房外的一棵树,登时两眼放光,那里系着两匹高大的马,不论是毛色还是神采都难得一见,在这个破旧的渔村里,这两匹漂亮的马显得格格不入。“你们还说你们不是贼!说,这是哪里来的马?”他大叫道。
“是,是......”老人语无伦次,他不知道应不应该把玛蒂尔达和菲利普的行踪说出来,只能埋着头拼命想着该如何解释,征税官冷笑一声,在渔村众人中环视一圈,最后看中一个还算清秀的少女,“既然说不出来历,那这两匹马理当被王室收回,还有这个女人,她还没有结婚吧,她的初夜权归我,我可以不追究你们偷盗的罪行。”
所有人脸色齐变,征税官的手下已经盯上了那个恐惧的少女,而先前那个将牡蛎卖给玛蒂尔达的孩子已经尖叫着挡到少女面前:“别碰我姐姐!”他尖叫道,“她没结婚,你们也没有资格夺走她的贞洁!”
“管她是你姐姐还是母亲!”征税官不耐烦道,而玛蒂尔达终于坐不住了,“住手!”她高声道,“那是我的马,他们没有偷盗。”
听到她的声音,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她和她身旁的菲利普身上,那两匹马在破旧的渔村中分外显目,而眼
前的青年和少女光彩耀目的美貌又远胜过他们的服饰和马匹,他们是谁?“你们是诺曼人?”征税官收敛起刚刚的傲慢,开始盘算这对男女的身份和身价,暗想他是否得罪了什么不该得罪的人,玛蒂尔达没有说话,而是看向菲利普,菲利普于是用他们事先捏造的身份自我介绍道,“我是埃夫勒子爵的儿子,她是我的妻子。”
埃夫勒是诺曼底地区的一处重镇,虽然诺曼底已经失陷,但大量忠于安茹王室的诺曼贵族流亡到了英格兰,况且由于南部的阿基坦还处在安茹王室的控制下,他有个来自法国南方的妻子也不奇怪。听到菲利普的自我介绍,征税官反而放下心来,一个诺曼底子爵的儿子,他没说他的其他头衔,想来应该是次子甚至是私生子,即便有些财富,但他在诺曼底的领地业已丧失,在爱尔兰,他和一个普通骑士也没有什么两样。
他又将目光看向玛蒂尔达,毫无疑问,这是一个在贵族中也足够光彩夺目的美人,一个子爵的儿子根本不配拥有她。“原来这两匹马属于你们。”他说,口气温和不少,但他却不动神色地朝他们靠近一步,“你们也是从英格兰来的吗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