王熙凤肯定没说实话。
史苗试探道:“前儿你家衔玉而生的哥儿那件事,我也听了几句,和你也不相关。”
听史苗这么说,王熙凤心中的委屈更加翻了几番,喉头哽咽:
“原先也不相干,只是当中有两个丫鬟过了我的眼。”
“都说知人知面不知心,早一二年的事,我如何知道她们的心。”
史苗嗯了一声:“我也是管过家,从媳妇过来的,家里哥儿姐儿身边的丫鬟月例最多,活计清闲,日子最好,故而好些人想谋这个差使,想来那两家必是给了一点好处。”
凤姐见史苗全然说中,不由羞愧点头。
史苗接着又道:“都说水至清则无鱼,这种事情管家时候,谁没遇见一两件?我也晓得你的性子,若是那两个丫头办事不成样子,你也不会点头。”
毕竟出了事折的是把关人凤姐的面子。
王熙凤含泪点头:“模样都是好的,针线活计也好,还是家生子……”
按说那家里给凤姐的好处,在王熙凤看来根本不算什么,就是凤姐自己想收揽人心,见丫头人也好,做个顺水人情。
偏偏这两个丫头都和宝玉缠上不说,还互相包庇,胆大包天把宝玉的丑事闹到客人跟前。
史苗心里分析了一下,传言和宝玉作怪的丫鬟不只一个,头一个肯定是袭人。
把袭人放到宝玉身边的人没背锅,隔着两房的凤姐反而这个模样。
史苗向凤姐求证:“凤丫头,在各家夫人跟前求救的丫鬟,是不是当中的一个?”
凤姐感叹老太太心思缜密,露出史苗都没见过的无奈脆弱:“跑出去的是一个,但若没有另一个帮忙,是跑不出去的。”
看来她没猜错。
古往今来都一样,出了事需要人担责。
这一套用在甄家,可不就是凤姐识人不清,给宝玉挑了那两个不规矩的丫鬟是原罪?
史苗只觉得可笑,自古物不平则鸣,旁人都要打死你了,还不能叫一句救命吗?
如果说和袭人那个时候年岁尚小,而今宝玉不是万事不知的年龄。
觉得丢脸要打杀丫鬟,怎么不连着把甄宝玉作怪的**二两肉一起割了?
史苗这边心里想着,那头王熙凤呜咽起来:“宫里娘娘知道这事,带出话来,将我训斥了一顿,说我居心不良,故意害宝玉。”
史苗几乎要气笑了:“胡说!好端端的,你一来是他表亲,再有又是另一房人,害他你又能有多少好处?”
史苗见凤姐已经哭得梨花带雨安慰道:
“你瞧,我这个半截入土的老太太都想得明白,旁人就是故意冤枉你,叫你气叫你病,你不气不病,不要遂了那些人的愿。”
听史苗一说,凤姐勉强收了泪:“如今家中上下都把我当罪人,我也不知今后怎么活……”
史苗拍拍她的手:“怎么活?份例总是不会差了你,家事必定不会让你管了,你就好生养身子、养女儿。”
“你性子刚强,人又伶俐,我倒是喜欢得很,可惜不在我家。有这一回,往近了说,你也该想想今后你家姐儿怎么教养,若她将来有父兄能靠得住还好说,若父兄都靠不住呢?”
凤姐人抹了泪道:“正是放不下姐儿,有时我真想一死以证清白。”
史苗皱眉严肃:“我知你不会如此,倘若你是个男儿能去做官,办事条理,各处周全,杀伐决断不知比多少官老爷还好。就算做不得官,以前我见江南商户中也有女子顶立门户的,生意做得不知多大多好”
“……还有,就说我家敏儿现在统管庄户的王娘子,她家原先在江南田庄,就是母亲领着女儿种粮,稻米种的又高又好,一家子跟着教学班习字读书,两个女儿还学了父亲的木匠手艺,能耐大得很!”
“还有我家原先还有个叫丑姑的,早前为给姐妹伸冤,长途跋涉来金陵,现在那些铺子往来商路,没有走过的路线,她都要去走一走,一路上风土人情如何,何处歇息安稳,何处要防匪患,她都会记下来给后面人用。”
凤姐一时间听住了,又问史苗丫鬟有什么冤情。
史苗就将多年前家里丫鬟被家中以长辈丧事骗回去,逼迫买卖戕害致死的事大概说了。
凤姐听着听着也不哭了,这回倒将眼泪擦干:“听老太太说了这么多,那些人的日子比我难千百倍,倒是我自误了。”
史苗点头:“人都有这时候,你周遭的人个个都说你不好,说是你的罪过,久了你肯定自己也会怀疑。”
凤姐心里忽然升腾起一股劲儿头,眼里也有光彩了。
好在她意志坚定没遂了那些人的意,不然她的姐儿有了继母,可不是由人磋磨。
凤姐有些惭愧:“我一个小辈,倒是给老太太添麻烦。”
王熙凤这状况,换到现代社会的说法,就是被长期打压精神控制了。
凤姐虽不是个完人,起码总体上不是大奸大恶之人,尤其对上面长辈和下面的弟弟妹妹,都是尽力照管的。
想不到甄家为了让她背锅,说卸磨杀驴,就卸磨杀驴。
史苗笑笑:“不麻烦的。”
凤姐人惭愧反而愈发深了:“早前我恨极了那两个丫鬟,如今一想,她们纵有错,也非只一人之错,也是可怜人。”
史苗赞许点头:“你能这样想最好,为着闺女,以后那些有伤阴德的事不能做,守好你的嫁妆,将来还要给姐儿呢!”
史苗也只能隐晦的说到这里了,希望凤姐是个聪明人能听进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