吴邪没忍住去问老师,老师却摆摆手,让他好好学习,不要打听了。
张起灵的座位长久地空了下来,发作业时,同学还会给他带一份,久而久之,那个位置就被一片白花花的试卷淹没。有时试卷摞得太高,流淌下来,像是在遥远北国,千年冻土之上的一场雪崩。
吴邪看不过去,下课跑过去帮他整理。恍然忆起一年前的这个时候,也是他帮张起灵分门别类地整理试卷,那时张起灵胳膊上吊着石膏,坐在椅子上,眼睛淡得没有一丝波澜。
他又想起,他送张起灵回家,送到车站,张起灵不让他再跟了,执意看着他跳上反方向的公交回去。当时并未觉得有什么,如今想来,他连张起灵家的详细住址都不知道。
他也没有张起灵的电话——事实上张起灵根本没有电话,他们之间的所有联系都依托学校这个大环境,离开学校,想找人无异于大海捞针。
吴邪也是个倔的,为了弄清楚张起灵到底怎么了,只要一有空,他就等在张起灵家附近的车站。就这样等了好几次,可直到路灯次第亮起,末班车开来,他也没能见到张起灵的身影。
他们最后一次见面,是在高三再寻常不过的一天。
那天张起灵办完休学手续,路过教室,从前门走到后门,又从后门走到前门,如此走了几个来回,终于瞥见吴邪转头的动作。
张起灵抬脚便往楼下走,吴邪溜出来,穷追不舍,终于在楼梯口将人截住。张起灵被拽住,惯性转过身,吴邪看清后,当场愣在那里。
只见张起灵的脸上青一块紫一块,嘴角也裂开了,一看就是被人打的。
吴邪的声音都在颤:“这是怎么了…”
张起灵做了个手势让他别问了。以往吴邪最是善解人意,就连心疼张起灵在商场蹭空调,也会用“我一个人在家害怕”这种蹩脚的借口来遮掩。可这次他却摇头,态度坚决:
“不行!你必须告诉我你怎么了,是谁打了你,为什么没来上课。有仇家上门?还是别的什么?我们不是唯一的联系吗?你告诉我,有什么事我们一起面对!”
那是张起灵第一次露出有点茫然的表情,似乎这一次,就连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做。吴邪看着,感觉心都被揪起来了。
时值黄昏,浓烈的余晖洒在走廊里,将他们的影子拉长,延伸到一起。
“吴邪,”张起灵就带着这样茫然的神色,和眼底一丝几不可查的、微弱的光,忽然开口。
“我们是什么关系?”
没料到张起灵会突然问这个,吴邪又急又懵,连忙道:“我们当然是朋友啊!你需要帮忙尽管来找我,我会尽力的!”
他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张起灵的神色,又补了一句:“我们是最好的朋友,不是吗?”
那一丝微弱的光,彻底熄灭了下去。
最后,张起灵深深地看了吴邪一眼,像是要把他整个灵魂都装进眼睛里,而后下定决心,拨开吴邪的手,转头朝楼下奔去。
吴邪被那眼神震撼到,只觉里面包含的情绪太多太复杂,彼时的他无法理解。就在他愣神的工夫,张起灵早已消失在楼梯尽头。
四下阒然,偶尔有哪个班老师讲题的声音传来,模模糊糊的。
吴邪心里有种说不出的难受,他不知道这种情绪从何而来,又该如何消解,只是呆呆地站在楼梯口,维持着最后分别时的姿势。窗外一片云恰巧经过,遮住了楼道里,他长长的影子。
他反复回味着这段相遇,开始反思:是我说错了话吗?可我们确实是最好的朋友,对我而言,没人比他更亲近,对他应该也是如此。
我们走过同一段放学的路、分享过同一碗饭、睡过同一张床,就连我们共同完成的帆船,现在也成为我床头破开黑暗的夜灯。如果这都不算朋友,那什么才算呢?
他不懂,只好站在那里,像是上课打盹错过某个考点,因为懊恼主动选择罚站的人。
在那之后,吴邪再没见过张起灵。
直到高考结束,填报志愿那几天,吴邪满怀希望地等在学校,心想报志愿你总该来吧。可他从早晨等到天黑,也没看到张起灵的身影,一直到填报通道关闭。
17岁那年的夏天,他们的人生开始有了交集。18岁那年的夏天,张起灵仿佛从吴邪的生命里蒸发了,迅捷、干脆,一点痕迹也没有留下。
第6章
张起灵的18岁,遇到了截然不同的两种兵荒马乱。
其一是发现他有了喜欢的人,是个男孩子,和他同班。
其二就比较惨烈了。
从升高三的那个暑假起,张起灵在家楼下、房门口,总会遇到一伙魁梧的男人,他们阴沉地盯着张起灵,面色不善。
据他们说,事情出在资助张起灵上学的男人身上。男人欠下巨款,如今不知所踪,雇主雇他们上门,没找到男人亲戚朋友的联系方式,却意外发现他资助了一个毫无血缘关系的小屁孩,怀疑他失踪前把资产转移到了张起灵名下,于是前来要债。
张起灵对此一无所知,他连学费都要发愁,上哪弄钱给他们。可要债的训练有素,拿不出钱就打,搅得张起灵上不了学,严重时连家门都出不去。
渐渐地,他发现这些人似乎并不像是催债的。追债的不可能盯着一个半大孩子骚扰——倒不是说他们有江湖道义,而是与其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,不如把精力花费在追查男人的下落上。
他们周旋了几个月,被张起灵发现端倪。这些人打着要债旗号对他步步紧逼,像是要把他带到哪去似的,显然醉翁之意不在酒,这是一场蓄谋已久的绑架。